锦瑟华年谁与度

——李商隐《锦瑟》教学记

一

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三第二单元是唐诗单元。

学完李白、杜甫、白居易，轮到李商隐。

《锦瑟》是李商隐最难解释的诗，向来有“一篇《锦瑟》解人难”的说法。这首诗的主旨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是爱国诗，有的说是悼念追怀亡妻的诗，有的说是自伤身世、自比文才的感叹，有的说是抒写思念侍儿的诗。大体来说，以“悼亡”和“自伤”之说较多。

我认为，这不重要。

我赞同梁启超的说法：“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来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饮冰室文集·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

诗，本就是传达难以言传的内心感情的东西，干嘛一定要去“坐实”呢！连李白的《蜀道难》的主题都有争议，更何况是李商隐的这些本来“无题”的诗呢！

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先是要“好”，其次才是“解”，解不开时不求“甚”解——不是不解，而是不过分地解，不勉强去解——这才是欣赏诗的恰当的态度。

现代作家、学者施蛰存说：“李商隐是对后世最有影响的唐代诗人，因为爱好李商隐诗的人比爱好李、杜、白诗的人更多。人人皆知其美，却不知诗中何谓，更不知这些千古绝唱背后的深情隐恨。”

那就沉醉于诗中“神秘之美”好了，何必强作解人？！

就这样在一个春日的下午，开始了《锦瑟》的教学。

二

先和学生交流诵读。在诵读中体会语言的音韵美。

学李白乐府《蜀道难》、杜甫七律的时候，教过诵读。于是先用李白豪迈奔放风格朗诵《锦瑟》，再用杜甫沉郁顿挫风格朗诵，学生笑翻了。

和学生商量，朗诵《锦瑟》该是怎样的情绪、语气？

李白的《蜀道难》句子短可以只有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喷涌：“噫！吁！嚱！”长可以长到十多字，似长江大河滚滚而来：“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读李白是疾风骤雨、石破天惊、奔放不羁、自由恣肆，完全不受拘束，到哪儿是哪儿，说行就行，说止就止，讲的是个痛快，是个任性。

杜甫《秋兴八首（其一）》的韵字分别是：林、森、阴、心、砧，《咏怀古迹（其三）》韵字是：门、村、昏、魂、论，都押“en”韵，浊而重的音，适合表达沉重、抑郁的感情。

读杜甫是火山在地底汹涌，却压抑住不让喷发；是戴着镣铐跳舞，每一步都舞得艰苦，舞得沉重；是深悲沉痛，忍气吞声，几乎每一句都是浊重的，每一个音都是下坠的。

而义山的《锦瑟》就完全不一样了。

《锦瑟》的韵字“弦”“年”“娟”“烟”“然”，押“an”韵，本就是轻柔的声音，而感情又是婉转、缠绵、凄美、迷离。

读义山是一往深情，如梦如幻；是柔肠百转，缠绵不尽；是一唱三叹，无限怅惘，是缥缈如烟，尾音更是要轻、要细、要长，读完好像做了一个迷惘的梦。

三

《锦瑟》之美第二在意象美，意境美。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乐器美，锦瑟，漆有织锦纹的瑟。乐声美，一弦一声都令人回想起美好的青春年华。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庄生梦蝶，何其迷茫；望帝春心，何其悲凉。正因如梦之美，才令人迷茫；纵然悲凉如斯，也是凄美如许。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辽阔，月华皎皎；鲛人泣泪，颗颗成珠，多么奇丽的想象。蓝田日照，温煦和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即，又是多么迷人的意境！

庄生梦蝶，是人生的恍惚和迷惘；望帝春心，是沤心沥血的苦苦追寻；沧海鲛泪，是一种“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辽阔寂寥；蓝田日暖，是温暖而朦胧的甜蜜与欢乐。诗人的意象那样的神奇、空灵，意境是那样的美妙、醉人。（参考了周汝昌《千秋一寸心》）

四

《锦瑟》之美最美在感情美。

什么样的情最美？

真情、深情、长情最美。

虚情假意最可恶，真情真意才动人。“望帝春心托杜鹃”，刻骨铭心，沤心泣血。《锦瑟》的情，美在真挚。

世上从来不缺薄情。“沧海月明珠有泪”，海一样深的思念。《锦瑟》的情，美在深沉。

今日海誓山盟，明天往事随风，据说现代社会流行“一夜情”哈！“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念兹在兹，难舍难忘。《锦瑟》的情，美在绵长。

五

这样和学生扯一通，读一通，边扯边诵，沉浸在对美好青春的怀念之中，不知今夕何夕，忘了此身何在。无奈下课的铃声截断了记忆之流，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此诗的教学。

锦瑟华年谁与度？

这个下午，是和学生一起哈！

2018年4月1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