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有个唱民谣的歌手,名字叫艾敬,她在大约在九二年写过一首歌,《我的一九九七》,开头几句是自述,我家乡就在沈阳城/我的老妈是唱评剧的。
她用得是六弦吉他,坐在台边,边弹边唱,娓娓动人,唱到想去香港时,她好像很开心,一儿会又低头,让长发掩住眼睛,酸酸地唱——我有些时候会喜欢街上的猫,因为感觉,它和我一样在流浪。
她在九十年代就憧憬着诗和远方还有希望,正如她歌里唱的,她从沈阳一直唱到北京城,又去了梦想中的南方。凭借一支会唱歌的喉咙,日子过得不是很紧张。
我还极喜欢她艳粉街的故事:/杂货铺前的大青石/传说以前有个石狮子/我只看见坐着老奶奶和老爷爷。
石头被磨的又光又滑又暖和
我躺在上面幻想着未来
这里的高楼会不会越来越多。
她在国内火了一阵,后来去日本办过演唱会,又拖着吉他回国,名气乍暖还寒,行踪飘忽不定。
后来大红大紫的歌星那时名声还不显,日子过得也轻易近人,据说后海酒吧里可以经常遇上田震和臧天朔,魔岩三杰中的何勇就常去各种场子里唱,也不要钱,就图个开心,回家时一分钱都没了,就踩扁个瓶子卖两毛当路费用,用完了继续流浪。
他自己的钟鼓楼里词这么说:路灯和影子谈判,讨论明天早晨是喝豆浆稀饭,讨论明天早晨是吃油条饼干。
98年之后,MP3出现了,一张cd可以存近百首歌,加上网络渠道的野蛮扩散,一首新歌几天就会被盗入光碟,然后以15块一张的价格在街头零卖。
原创艺人遭受毁灭性打击,原来拖着吉他去一家录音室录一只CD,然后等待被挖掘的生存模式不复存在了,大量新艺人被清除出市场,资深的艺人生活也紧张起来,何勇经纪人那年得了抑郁症,他说做了十年的东西,一下子完全不一样了,精神瞬间就垮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勇还有地方唱歌,还能赚到钱,有部专题片拍他和经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桌子很大,菜很少,何勇说,没什么想法,就想去乡下,买个大院子,再养一条狗。
那个经纪人说了句,所有人都这么想,然后就低头继续扒拉饭。
05年时我在北京,花了不少钱,后来在一家后期公司里擦威亚,一个室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河北的,还有一个似乎是石家庄的,一个做后期,一个跑外勤。
当时做一部片子,叫雪域魔宫(似乎),情节上是指环王加武侠加惊悚加推理的大杂烩,里面演员居然有宁静和赵文卓,这部片子我除了在公司剪辑时看到过后,再无缘会面,可能根本没有过审。
我的活儿很初级,所谓威亚(wire)就是在演员在做特技动作时绑在背后的钢丝,擦威亚,就是用电脑把钢丝的痕迹擦掉,一个镜头24桢,就要一帧帧的把每个画面上的钢丝‘擦’掉,我玩了几天,技术还是很差,擦过背景上总有色块在跳动。
河北的哪个小伙是做特技,他的文凭大约是某职业学院的专科生,不过做出来特技不错,千军万马的镜头很壮观,比现在的五毛特技强得多,我们两个在公司就吃饭时会扯扯淡,他会弱不能胜说,咱俩靠近点,北京太大了,一点都不温暖。
跑外勤哪个小伙很帅,回公司就拿着根骨胶逗老板的苏格兰牧羊犬。那狗却娇嗔的很,他过来就躲,倒抱着我的腿乱蹭,我说这狗有奶就是娘,小伙笑坏了,就揪着胸说,这也有奶,过来叫娘啊!
剩下同事印象不深了,公司本来就很小,我纯属玩票,他们就是在‘’漂‘’。
这是我在北京认识的正常的朋友。
还有些是不正常。
我在北京时,失眠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不得不在北大第六医院挂科看病,定时要去复诊。
在哪里认识一些朋友就不太好形容,有一个女大学生在学校飞腿踹了人,被强制押到医院检查,查不出结果就强制住院,那会儿每次都会在门诊瞅见她,她一脸胶原蛋白,凶神恶煞地瞪着墙上主任医师的相片。
她说,我要走啊!!功课都拉下了,我要离开这里,我以后要去上海的。
有时又会做腔做式,说 阿拉,阿拉要去上海的,要去做有钱人的营养师!
这是她蓬勃的理想吧。
后来某个主任医师开恩,判她无事,她开心的拽我到哪个主任的相片下面三鞠躬,抬起脸时双眼通红,满满都是泪水,那种又笑又哭感觉大约只在弘一大师的作品《索性做了和尚》里看到过。
弘一称之为往生之时的悲欣交集。
离开北京后这些朋友再也没有见过,在那个城市里,我其实有点羡慕他们。
陈升在百花街录过一首歌,《北京一夜》,他自己那会是为了给电影找配乐,这是在录音棚一时兴起玩出来的歌,写得就是一个人流浪。
人说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
穿着腐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 眼中含着泪。
这首歌快404了吧?
最后看艾敬,是在赵本山某部电视剧里,
她的样子还不显老,她演得角色叫玉芬,老公就是赵本山。
她回沈阳后来也不唱歌了,改画画了,依然很出色。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再去艳粉街,去看穿喇叭裤的大哥哥。
何勇住了几年精神病院,似乎还能唱两句。诗歌和远方,流浪都成了‘浪’,一个很奢侈的形容。
这里高楼越来越多,天气也更加不暖和了。
2017年北京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我的朋友(或者他们的晚辈)去哪里了?这个城市还能允许他们继续“漂”吗
2017年我也折腾了很多事,我浪去洛阳,广西,成都,把朋友圈修饰得很好看。
我买了一台尤克里里,它只有四根弦,so do mi la,我学了会怎么弹小星星和圣诞歌。
我买了一台大电脑,放在客厅里,接在电视机上,因为没有电脑椅,我就坐在地下,把住鼠标,还要裹上一条被子。
裹着被子,坐在地下的我还是会听艾敬,陈升,魔岩三杰,还有刘若英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会想,爱玛,时间都到里去了,我不知道,我这个样子,是比他们更‘漂’了吗?
如果一直在“漂”着,今天的我也算很侥幸了吧?
我叫了份外卖,坐在被子上吃完了它,然后刷了一条朋友圈,一道烟火,一个男人双手指向天空,然后写到——我们所拥有的,都是侥幸。
回复闪了一条,一个姑娘说:
——然后失去的总是生活?
我被她弄尴尬了,不知如何自圆其说。
于是我发了一个表情回复给她
笑着哭地一路走过,而已。
她看了,说,嗨,至于吗?谁不是呀!
——我的2017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