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初,有三卫自京还青州,至华岳庙前,见青衣婢,衣服故恶。来白云:“娘子欲见。”因引前行。遇一妇人,年十六七,容色惨悴。曰:“己非人,华岳第三新妇,夫婿极恶。家住北海,三年无书信,以此尤为岳子所薄。闻君远还,欲以尺书仰累,若能为达,家君当有厚报。”遂以书付之。其人亦信士也,问北海于何所送之,妇人云:“海池上第二树,但扣之,当有应者。”言讫诀去。
及此北海,如言送书。扣树毕,忽见朱门在树下,有人从门中受事,人以书付之。入顷之,出云:“大王请客入。”随行百余步,后入一门,有朱衣人,长丈余,左右侍女数千百人。坐毕,乃曰:“三年不得女书。”读书大怒,曰:“奴辈敢尔!”乃传教,召左右虞候。须臾而至,悉长丈余,巨头大鼻,状貌可恶。令调兵五万,至十五日,乃西伐华山,无令不胜。二人受教走出。乃谓三卫曰:“无以上报。”命左右取绢二匹赠使者。三耳不说,心怨二匹之少也。持别,朱衣人曰:“两绢得二万贯,方可卖,慎无贱与人也。”
三卫既出,欲验其事,复往华阴。至十五日,既暮,遥见东方黑气如盖。稍稍西行。雷震电掣,声闻百里。须臾,华山大风折树,自西吹云,云势益壮,直至华山。雷火喧薄,遍山涸赤,久之访罢。及明,山色焦黑。
三卫乃入京卖绢。买者闻求二万,莫不嗤骇,以为狂人。后数日,有白马丈夫来买,直还二万,不复踌躇,其钱先已鏁在西市。三卫因问买所用。丈夫曰:“今以渭川神嫁女,有此赠遗。天下唯北海绢最佳,方欲令人往市,闻君卖北海绢,故来尔。”三卫得钱,数月货易毕,东还青土。行至华阴,复见前时青衣云:“娘子故来谢恩。”便见看(疑青字之误)盖犊车,自山而下,左右从者十余辈。既至下车,亦是前时女郎,容服炳焕,流目清眄,迨不可识。见三卫,拜乃言曰:“蒙君厚恩,远报父母。自闹战之后,恩情颇深,但愧无呆仰报尔。然,三郎以君达书故,移怒于君,今将五百兵,于潼关相候。君若往,必为所害,可且还京,不久大驾东幸,鬼神惧鼓车,君若坐于鼓车,则无虑也。”言讫不见。三卫大惧,即时还京。后数十日,会玄宗幸洛,乃以钱与鼓者,随鼓车出关,因得无忧。
开元初年,有个三卫(唐禁卫军中的官职)从长安回青州,到了华岳庙前面(供奉华山之神的庙宇),见一个衣服又旧又破的婢女,过来对他说:“我家娘子要见你。”于是领着他往前走,遇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妇人,脸色苍白憔悴,说:“我不是人,是华山神的三儿媳妇,夫君很坏。我家住北海,三年和家里没有书信往来,因此更被华山神儿子看不起。听说你要回乡,想请你带封家信,如果能将书信带到,我父亲一定会有重酬。”就把信给了他。三卫也是个重信之人,就问在北海把信送到哪里去,妇人说:“海池上第二颗树,只要敲它,一定有人应接。”说完就告辞走了。
等到了北海,三卫依言送信。敲树后,忽然就在树下看见一个红色的门,有人在门里接待问话。三卫把书给他。那人进去后没多久,就出来说:“大王请你进去。”三卫跟着走了百来步,就进了一个门,看见一个穿朱衣的人,身高丈余,左右有几千侍女。落坐后,朱衣人说:“三年都没接到女儿的家书了。”看完信后,朱衣人大怒,说:“狗奴才怎敢如此!”于是传下敕令,征召左右虞候(唐代泛指武将)。很快他们就来了,全都身高丈余,头大鼻大,样貌十分凶恶。朱衣人命令他们调集五万兵卒,到十五日那天,去西边讨伐华山神,不胜不归。然后又对三卫说:“没什么好东西可报答你。”就叫左右取来两匹绢赠送给他。三卫有些不高兴,心里还抱怨两匹绢太少了。拿着绢要走的时候,朱衣人说:“这两匹绢要两万贯才可以卖,小心不可轻易贱卖给别人。”
三卫出来后,有心验证一下北海龙王西伐华山之事,就又回到华阴县。到十五日那天,天黑时,远远看见东方有黑云像把天盖住了一样,渐渐向西边移来。雷声轰隆,电光迅猛,霹雳之声百里内都听得到。很快,华山上刮起大风,连大树都被吹折,将云从西边吹过来,黑云更厚了,直冲到华山。雷电猛击华山,满山都被雷火烧成红色,很久才停下来。天亮后,华山都变成了焦黑色。
三卫就进入长安去卖绢。买家听说要他要卖二万贯,没有不讥笑惊骇的,都认为他疯了。过了几天,有个骑着白马的大汉来买绢,直接同意二万贯也没还价,而且没任何犹豫,他的钱早先就已经存放在西市。三卫问他买绢干什么,大汉说:“因渭河神嫁女,要用这绢作嫁妆。天下只有北海的绢最好,正想派人去北海购买,听说你在卖北海绢,所以就来了。”三卫拿到了钱,囤了几个月的货也卖完了,就向东回青州。
走到华阴县时,又遇见了先前的那个婢女,对他说:“娘子特意前来谢恩。”只见一辆青色伞盖的牛车,从山上下来,左右跟着十来个侍从。到面前下车,出来的正是以前的那个女郎,容貌衣服都光彩鲜明,眼神清亮,顾盼生辉,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向三卫行礼后说道:“承蒙先生大恩,不辞远劳将我的书信带给父母。自从华山大战后,我们夫妻感情就很深了,只是很惭愧没有可以报答你的。但是,夫君因你送信的缘故,迁怒于你,现在带着五百士兵,在潼关等着你。你如果去了,肯定会被害。你可先回长安,不久皇帝会东去洛阳,鬼神害怕鼓车,你如果坐在鼓车上,就不用担心了。”说完女郎就不见了。
三卫很害怕,马上就回长安了。几十天后,遇上玄宗去洛阳,就用钱贿赂掌管鼓车的人,跟着鼓车出潼关,果然没事。
《三卫》亦出自《广异记》,载于《太平广记》卷三百,“神”类。此文与著名的柳毅传书故事很类似,但文采及情节均不及《柳毅》,因《广异记》成书年代无考,虽不知谁影响了谁,但从两篇文章的生动优美程度来看,似乎此文在前的可能性更大。
此文告诉我们,有个强大的娘家在背后撑腰,是维持婚姻幸福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