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言 | 《贩米记》

             

                  贩米记

      作者:李文金  湖南金荣集团董事长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业宣传画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粮食还处于紧缺状态。农村人粮食不够吃,城里呷国家粮的人也不够吃,许多家庭都要偷偷到集市上去买些粮食来贴补,这样就形成了粮食“黑市”交易。

      而在那个年代,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物资,只能在粮站凭户口本或粮票定量供应,不允许私人在“黑市”上买卖。


生产队


    中国农民长期被禁锢在自己乡村的土地上,不准外出挣钱,更不允许农民在地里种瓜果蔬菜到集市上去卖买。也限制每家每户只能养两三只鸡鸭,自家喂养的猪只能送食品站,由国家统一收购。生产队每天出工挣工分,每个工日只有一、二角钱。

    农民没有经济来源,地里收割的粮食就是唯一可以换钱的物资,除了交公粮,农民只有冒险偷偷拿到集市上去做“黑市”买卖。


农作器具


      其实,农民的粮食自己也不够吃,很多家庭宁愿自己吃红薯、萝卜和南瓜,或一日只吃两餐。早餐红薯煮稀饭,中餐红薯丝蒸饭,晚餐一两只熟红薯充饥,也要从牙缝里挤出点米来,偷偷拿到“黑市”上去交易。换了点钱,给家里买油买盐,给孩子交学费,看病买药,扯布做衣服,或填补其它生活开支。

    当时,国家粮站大米供应价是每斤一角三,而在“黑市”上可以卖到每斤二角六到三角钱,比粮站供应价要高出一倍以上。

    我从小就在农村墟市上摸爬滚打,在城市集市上做小商小贩,哪里有生意做,我就往哪里跑。哪种货物能赚钱,我就贩买什么货物。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商贩街头画照


    贩卖米虽然有风险,但赚钱多,我怦然心动,就千方百计想办法要去做米生意。尽管被政府逮着,就要抓去站街示众、挨批斗、受处罚,我还是愿意铤而走险。

    深秋的夜晚,村子里不仅是静得出奇,更是黑得出奇,只听得见夜空中鸟儿扑棱、扑棱飞过时的翅膀声。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断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巴掌,既恐惧又惊悚。我心惊胆颤地踮脚站在隔壁科爷和开伢叽的纸糊窗户下,轻轻地敲打着窗棂,把他们俩个喊出来,躲在晒谷坪的禾垛下商议。我们准备一起到离家三百多里的攸县菜花坪大山冲里去收米,再把收来的米偷偷贩运到醴陵城边桎木嘴集市上去卖,这样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赚大钱。

    我们窃窃私议,都很兴奋,约定要绝对保守秘密,对生产队干部就说是出去走亲戚。

    深秋初冬,黎明微熹。铁河水面上升起一团团轻柔的雾霭,向河两岸漫延扩散,瞬间,田野就笼罩在一片白皑皑的浓雾之中,把乡村田野渲染得朦胧而又迷幻。河岸上寒风凛冽,北风潇潇,路边干枯的草尖上、田里的禾兜上结满银色的白霜。我们提心吊胆沿着河岸,在迷迷茫茫的晨雾中,偷偷摸摸溜出村庄。


泗汾火车站


      当我们赶到泗汾火车站,天刚麻麻亮。站在寒风刺骨的露天月台上,我伸长脖子眺望铁轨的尽头,总盼着火车早一点进站。突然,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咣当、咣当地驶进站台,火车还未停稳,我们就你推我拉地从车窗口钻进火车,车箱内暖烘烘的,拥挤而又嘈杂,也没有座位。没有钱只能搭偷车,我很精灵,鬼头鬼脑地在车厢里挤来挤去,一会儿溜进厕所,一会儿又趴在座椅底下,像老鼠躲猫猫一样千方百计逃避检票员查票。


老式蒸汽火车


    乌黑的火车头拖着一溜浓浓的白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拉着十几节绿皮火车厢,蜿蜒穿行在罗霄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我做贼心虚,忐忑不安的心随着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呯、呯、呯”跳个不停。

    火车开进攸县菜花坪火车站,我就迫不及待地随着人群挤下火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游走在城乡墟市上的小商小贩,每天都是在这种担惊受怕的恐怖中,历经人生的磨难,忍受生活的煎熬。

    在深山里的火车站刚一下车,眼前就是崇山峻岭,沟壑纵横,抬头望不到顶。路上除了下车后渐渐走散的旅客,再也看不到人,真是高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们急急忙忙就往山里赶,沿着一条荆棘丛生、坎坷不平的山路一直往前走,约摸走了二个多小时,就到了高山连绵的深山老林。隐隐约约远处的山坳上、大树底下,见到炊烟袅袅的几户农家,我试探走近屋场,一声狗叫,引来一片狗吠声,在寂静的山冲里回荡。

    山里人住的都是土墙茅房,低矮又潮湿,冬天一刮风,屋里就是满堂风,寒气袭人。春天一下雨,屋顶就像米筛子,四处都漏雨。房间里几块木板搭的床,四周用竹杆支起一个架子,挂着一幅乌漆麻黑的苎麻蚊帐,上面盖着一块塑料布,以遮灰挡雨,家徒四壁,山里人过着极其简陋的原始生活。他们在山坡荒地里偷偷种些玉米苞谷、红薯高梁,用来代替主粮,节余一点大米,用来换点钱补贴家用。

    山里人每家每户都生养有四、五个孩子,一家老小就有七、八口之多,生活过得很艰难。家里的粮食都是女人管着,她们背着家里的男人偷偷拿出来卖给米贩子。那是生活所迫,没有办法,她们要维持这个家,硬是从自己牙缝里挤出点米来换些油盐钱。农村的女人会勤俭持家,记得小时候,我母亲每天从米缸里用升子舀米,都要舀一合(ge)子米放在另一个罈子里,积少成多,我们家就有一大罈米储存,以备饥荒。

    我手里拿根打狗棍,敲着门,走进农家上门收米,跟农妇讨价还价,斤斤计较。

    这时,农妇身后往往有几个衣衫薄褴、骨瘦如柴的小孩,蓬头垢面,流着浓鼻涕,两眼汪汪,趴在地上哭,追着女人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肚子饿,要吃饭,要饭吃。女人木讷呆滞的脸上充满无奈,表现是那么无动于衷,冷漠无情。

    每当想起这在山里农家收米凄惨悲切的一幕幕,我的心就会像针扎一样的疼痛,倍受煎熬。是我这个米贩子“抢”走了孩子们口中的食粮,也许在这群苦难孩子心目中,我就是一个最可憎可恨的恶魔。

    然而,在那个苦难的年代,同是天下受难人,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又向谁倾诉苦衷?那年我只有十六岁,身高不够一米六,每天都是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历经生活的磨难,在我黝黑肌黄的脸颊上,小小年纪就有了几行褶皱。在我稚嫩的肩膀上,就已磨出两道厚茧。那时我年少老成,向往过好日子,一心只想多赚点钱,八十斤大米压在我弱小的肩膀上,颤颤抖抖,举步维艰。

    为躲避路上关隘盘查,要等到天黑,才能挑着米下山。

    在漆黑的夜里走山路,非常害怕,山风呼啸,远处山林时不时传来犲狼和野猪的嘶吼。我挑着米担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咬紧牙关,艰难跋涉。喘着粗气刚上完一个陡坳,又顺势下一个长坡。口渴了,停下来在小溪边捧一口山泉解渴。挑累了,放下米担坐在路边乱石堆上歇歇脚,缓缓气。就这样,一路上停停歇歇,走了三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到达菜花坪火车站。

    我们仍然不敢直接进站,护着米担躲在火车站对面的树林子里,蹲在地上,啃着从山里偷来的生红薯充饥。等到下午三点,火车一进站,我们就冲出树林子,挑着米奔向列车窗口,三人相互配合,像“铁道游击队”里的队员一样,一人飞身从窗口翻身爬上火车,另两人把米袋飞快地塞进车厢,你拉我扯地一起爬上火车,迅速把米袋藏在火车座位底下。藏好米袋后,担心被列车员发现,便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在车厢过道上游来游去。

    实际上,我们的行动早已被列车员发现,出于同情,他们从不说破,查到了只是要我们补票。我至今还感恩当年在湘东铁路醴茶线上值班的列车员。

    从泗汾火车站下车,要等到天黑,我们才敢回家。

    两天的长途跋山涉水,劳累奔波,到家后极度疲乏,肩痛腿酸,全身发麻。母亲舀来一桶热水,我提水在露天墙脚下,酣畅淋漓地洗一个热水澡,轻松舒畅了许多,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慰与兴奋涌上心头。我庆幸这趟生意大功告成,只待明天米一出手,就能赚大钱。

    吃完晚饭,我把贩来的大米均匀地铺在潮湿的泥地上,用嘴喷上一瓢水,使大米“扯湿”回润增重,又去“米灰”,粒粒大米在我手里变得晶光透亮,惹人喜爱。

    次日凌晨,趁着夜色挑着米担,我们又偷偷地溜出村庄,步行二十多里赶到醴陵城郊桎木嘴集市上,“黑市”交易一般都要在天亮前散场。集市上热闹非凡,黑压压地围着一大群人,买米的人早已在集市上等着米贩子送米过来。我气喘嘘嘘,刚放下米担,就围过一大群人,我喊价二角八,买米的人毫不讲价钱,就被抢个精光。

      这趟贩米生意,我赚了十多块钱,激发了我做生意的热情,使我懂得做生意,就要敢于冒险,要吃得苦,霸得蛮,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因此在心灵深处埋下了一颗发奋经商致富的金色种子。




大樟树推荐:

李文金先生的这篇文章,读得我泪眼婆娑!

我八岁那一年,学会了骑自行车,然后,就买了一个泡沫箱子,去贩卖冰棍!自行车是骑不上去的,只能踩三角。

十二岁那一年,贩卖粮票。隐约记得,八分钱一斤粮票,卖掉一角一分。(没有粮票,不能买粮食,有人家粮票有余,有人家不够。)

十六岁那一年,做电影票黄牛。八毛的电影票,卖掉一块二。

同样的历史,同样的经历,为什么,为什么,李文金先生,总能够写出别人“心里有,而笔下无”的文章?

我尊敬李文金先生,他平静的海面下,流动着汹涌的爱和深情,这一切,将会焕发出新的巨大的力量!

这一篇文章,写的不仅仅是个人,而是一部电影在回放着历史,一段全民生活在温饱线下的历史。

每一段场景,都如此逼真,如此具备画面感……

我不知道,这一篇文章,将会读哭多少人,将会唤醒多少人去想想幼年父母的苦捍卫着儿女的乐,唤醒多少人去看看来时的路!无泪未必真豪杰,根苦往往结甜瓜!恕者仁心懂苦难,佛手轻抚他人伤!

世事如烟,世事如篇,历历在目,历历眼前,难以自抑,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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