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初中那会儿,正是全国落实毛主席“五七”指示最为虔诚的时期,保定五中也不例外。除了备战挖洞,还大力开展了“学工、学农、学军”活动。学军不光是走走正步,练练刺杀,投投木制的手榴弹,还要打起背包到野外,到农村开展长途野营拉练。记得,初中时学校共搞过两次野营拉练,至今想来也挺有意思。
一
我们第一次野营拉练是1970年的12月,第二次是1971年的9月。为搞好拉练,每次学校都要召开动员会,由军代表讲野营拉练的意义和目的。我记得,他在第一次动员会上说,我们搞拉练就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向解放军学习,向贫下中农学习,打起背包,走出课堂,奔向田野,在风餐中坚定我们的革命理想,在露宿中磨练我们的钢铁意志。他讲的还挺有点文彩和激情。于校长讲话就比较实在了,主要是告诫我们要遵守纪律,注意安全,服从老师的安排,不得擅自行动。他还说了两句古语,好像是什么“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恭惟鞠养,岂敢毁伤”之类。各班主任老师带领我们学习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大家像解放军那样,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主动为老乡做好事。当然,也反复强调了纪律问题。同时,军代表还请来了一些部队的同志,教我们打背包和如何应付夜里的紧急集合等事宜。
头一次见军代表打背包的示范就把我镇了!军人就是军人,打出的背包紧凑而又平整,看着像用模子刻出来的,那么招人喜欢。为了能把背包打好,我们不知练了多少遍,但还是有人打不好。不光学生如此,老师也有。背包和背包带都是我们自己从家里带的。所谓背包就是一床小被子,重量大概四五斤。背包带有两种,一种是捆被子用的,很窄。军代表教我们,打背包要三横两竖,这样打出的背包才结实,也好看。还有一种带子是跨肩用的,比较宽。窄带要五六米,宽带要三四米。背包带商场没有卖的,要自己找。实在找不到就用绳子。除了背包,还要准备雨衣。我家里有父亲用的旧雨衣,虽然大,总算能凑合了。那会儿要买个新雨衣也不便宜,一般家长舍不得。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学校专门组建了后勤先遣组,其主要任务是提前到村里安排好住宿,购买粮油菜肉等。他们拿什么买东西呢?当然是钱和粮票。拉练时我们是不是白吃饭呢?想的美!那会儿有钱没粮票都买不到粮食,岂能让你白吃?我们不光要交钱,还要交粮票。好像是每人每天交两毛钱,粮票呢,男同学每人每天六两,女同学每人每天四两。家长愿意吗?当然愿意。哪个同学要是没能参加拉练,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此外,学校还组建了通讯组和卫生组。通讯组主要负责上下联络,沟通信息和宣传鼓动等;卫生组自然是负责诊治拉练途中师生的伤病了。
二
一切准备就绪,当然要出发了。说实话,我们也盼着能早些出去,毕竟都是孩子,想出去撒欢是天性。第一次拉练不光有我们五中的师生,还有保定市文教用品厂的职工。文教用品厂就挨着我们学校,他们的厂区有一块还挤进了我们的校园,上下学时,我们从车间敞开的窗户中能看到他们工作的情况。这个厂子不大,主要生产文教用品,比如羽毛球拍、乒乓球拍等。让我感到很牛的是,他们居然还能生产风琴。小学时,音乐老师弹奏的风琴,前面有一个铁牌牌,写的是:保定市文教用品厂制造。第二次拉练就是我们自己去了。
那天中午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开了拉练誓师会,会后就出发了。前面带队的是教我们数学和体育的大詹老师。他骑一辆二八的永久自行车,边骑还边喊,让后面的跟上。大詹老师个子很高,也很精神,喜欢打篮球,而且很注重个人的形象,腰板总是挺的直直的,像打着石膏。最有意思的是贾老师,他背着一个花背包,肩上的背包松松垮垮,一幅逃难的样子。贾老师平时就不大修边幅,这会儿更显得邋遢。
我们是以排为单位陆续出发的,每个排前面都有一个打红旗的。我们背着背包,挎着水壶,一边走还一边唱歌。保定大街上的老百姓都看我们,不知这些半大孩子要去做啥。走了一阵,我们就感觉累了,也没精神唱歌了。走到第一监狱那,带队的老师宣布休息。大概休息了有半小时,起来继续行军。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叫“太保营”的村。老师说,咱们就在这里宿营。
三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无论啥时,吃饭都是头等大事,何况我们每天要行军几十里,到了宿营地早就饿的透心凉了。进村以后,先安排住宿。住宿安排好后,我们就去领粮油副食。这些东西后勤先遣组已提前在集市上购买,并按连排分好。大队人马进村后,各排管粮草的到后勤组去领,然后再分到各组。
领回粮草,我们还要自己做饭。那会儿我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有几个会做饭的?特别是面对老乡家的柴火灶,更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记得我们用大铁锅头一次贴饼子,水没烧就往大锅里贴。结果就是,凉锅贴饼子——出溜了!后来还是老乡告诉我们,贴饼子要先把水烧开才能贴的住。其他的,蒸馒头,烙饼,擀面条,炒菜等都不会。有一次好不容易领了点肉,结果好多同学都不会炒,把好生生的猪肉炒的半生不熟,可又舍不得扔,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幸亏那会儿细粮很少,光吃贴饼子了。要是白面多,还真不知如何做。
在吃饭上,最受罪的还是回民同学。由于条件所限,很难照顾到他们的风俗习惯,让他们受了不少委屈。那次发了肉,大家伙儿都挺高兴,可有一个女同学却在一边儿偷偷落泪。“一人向隅,举座不欢”,赶快问为啥?原来她是回民,不吃猪肉。于是,同组的女同学马上为她清洗了锅碗瓢盆和案板等,并帮她做好了素菜素饭。
做饭就要用水,水从何来?当然也是我们到井里去挑。那会儿地下水位还比较高,井下的水面可以照出人脸,有的用扁担就能把水打上来。摇辘轳和摆水桶可是技术活,弄不好就把水桶摆到井里了。我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学生娃,开始几乎没人会摆水桶,打水时把老乡的水桶掉到井里是常事。掉井里也没啥,再用钩子把桶钩上就行。打水的次数多了,逐渐摸索出了门道:双手或单手抓牢井绳,左右摆动,再突然下坠,听到沉闷的“扑通”声就OK了。如果是清脆的拍打水面的声音,多半是坏菜了,准备捞桶吧。
我们这帮孩子凑在一起做饭吃,那可是热闹。有时领了玉米面,有人想做窝头,有人想贴饼子,争执不下就划拳,谁赢了听谁的。那天我特别想吃贴饼子,可有人非要蒸窝头,没办法,划拳吧!三拳两胜,我赢了。还有一次,领了白面和大白菜,老师让我们包饺子。饺子怎么包?学呗!结果,一锅饺子成了面片汤。
那会儿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光给自己打水,还要把老乡家的水缸挑满,庭院打扫干净。但也有发坏的时候。有几个男生,住了一个老光棍家。他们学解放军的样子,帮他挑水扫地等,可那老儿却不理不睬,一句感谢话都没有。几个小子生气了,临走,在老光棍烧水的汆子里撒了泡尿。
拉练那会儿,由于体力消耗大,食物供应少,加之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许多同学,特别是男同学根本就吃不饱。为了能让大家尽量吃饱,老师们也想了一些办法。办法之一就是男女同学之间相互调剂。那次到了涿州,在大野地里男同学们实在太饿了,休息时坐到地上就不想起来。老师们见状,经简短协商后把女同学吃不了的剩窝头调剂给了男同学。那窝头又凉又硬,难以下咽。但饥不择食,男同学们还是吃的挺香。据说,有人还因此落下了胃病。
除了老师们帮助解决吃饱的问题,同学们也是各想招术。有人把家长塞到背包里的零食找出来充饥,又怕别人看到,说是“小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只能偷着吃;有人用零花钱偷偷跟老乡换吃的,还要叮嘱老乡千万别说;还有的到了村里就转合作社,企图买到吃的。但那时村里的合作社很少有卖食物的,能不能买到要看运气了。那天晚上,几个男同学在合作社买到了江米条,高兴坏了。回到住地拿出来一吃,原来是红薯面做的,难吃的不行。
四
拉练时都是在村里住,所住房屋由先遣后勤组提前到村里联系好。都是在老乡家里借宿,大概七八个人睡一屋,挤大炕。那会儿的老乡也实在,村里安排了就腾房子,也没有要钱一说。当时农村大多没电,有电的村,老乡也舍不得开灯,所以我们多数晚上是点蜡烛。蜡烛由先遣后勤组统一发放,每晚只给一支。临出发前老师对大家说,最好带上手电筒。不过受当时经济条件的限制,带手电筒的同学并不多。我带着一个,晚上有同学出去解手啥的,都愿意叫上我。那时老乡家的厕所都是“连茅圈”,人在上面解手,猪在下面哼哼,很吓人的。
既然是在老乡家借住,住宿条件就有好坏。家庭稍富裕的,腾出的房子就好;家庭贫寒的,让出的房子就差。但那会儿大家也没那么多想法,分到哪是哪,想的更多的反而是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改造思想。
如果在秋季,天还不冷,住房条件好坏还没啥感觉,但在冬天,感觉就出来了。条件好的,不管怎样,起码不受冻。那次我们小组分到了一户人家,屋里窗明几净,火炕也烧的倍儿热。我在炕头睡,头半夜热的直打滚,后半夜炕才凉下来。在涿县一个村,几位男同学分到了一处上好的房子,后才知道,此乃该县县委书记的老家。
有几位女同学就惨了,本来分到了一处很不错的房子,然心尚未定下来,又让她们转移。她们以为要换更好的房子呢,谁想,去了一看傻眼了,房子很破,是放杂物的,除了农具还有两个大缸,对屋还放着口大棺材。窗户是木质方格的,窗纸支离破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是这样,她们也没找老师要求换房子,而是自己找了几个破蓖帘把窗户挡上。因晚上太冷,她们就两人钻一被窝,两条被子,铺一床盖一床。女生天生胆小,又老想着那口大棺材,吓的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她们都感冒了。
冬天夜里冷,起夜不方便,老乡们都有夜壶,在被窝里就解决了。但拉练不可能带夜壶,起夜只能到外面。那次,我要起夜,但又不想去外面。看到炕上的老师和同学都在酣睡,便在屋内的煤堆上撒了尿。本以为没人看到,谁想,第二天老师就批评了我,说我在老乡家的煤堆里撒尿是维反群众纪律的,是非常错误的。原来,老师昨夜在假寐,我的行为早已看到眼里。其实,在屋里撒尿的不可能只我一个,只是人家运气好没被发现。据说,有的女同学还把尿撒在面盆里呢。
好像是在高碑店的一个村,那晚我们住的院子离京广铁路只有几十米,夜里过往的列车震得大地直发颤,害的我一夜没睡着。后来,每次坐火车路过,看到那个小院时,总有一种淡淡的思念涌上心头。
五
拉练主要是行军。两次拉练,第一次在冬天,往北最远走到涿县,第二次在秋天,往南走到望都。第一次大概走了半个月,第二次大概走了十天。每天要走三四十里地,许多同学的脚掌都磨出了水泡。中午就在路过村里的大队部休息和吃饭。午饭是头晚做的干粮,主要就是窝头,饼子,咸菜之类。大队给备些开水,遇到条件好的给做点热汤。餐具都是自己带的,多数是铝饭盒和大茶缸。晚上宿营后,除了做饭,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烫脚。走一天累了,用热水烫烫脚最解乏。脚上起的泡,要用马尾丝穿破,让泡里的水自然流出。千万不能用手撕,撕破了好多天不能愈合,很难受。
除了行军,夜里还要搞紧急集合和集行军。有时正睡着,哨声突然响起,惊醒后马上穿衣服,打背包,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指定地点。这样的活动是最折磨人的。有一天傍晚下起了鹅毛大雪,不知哪位同学打探到,夜里可能要有一次紧急集合和急行军。听到这个消息,同学们都是和衣而睡。果然,半夜时分哨声阵阵,大家连滚带爬赶到指定地点集合,个个狼狈不堪。由于下雪,这次急行军摔跤的不在少数,化学周老师摔的当下就送回了保定治疗。
对于我们的野营拉练,沿途的老百姓还是欢迎的。记得在高碑店,我们进村后老乡敲锣打鼓热烈欢迎,就像迎接当年的人民子弟兵。我们每到一地,就在村里贴标语,和村民搞联欢,请当地的老党员做报告,帮助老乡打水,扫院子,临走时还送感谢信,村里有了病人,我们的卫生组也给看病、开药。我们的许多做法也像解放军。
行军途中,大家还发扬集体主义风格和雷锋精神,互帮互助。有的同学脚上打了泡,走起来一瘸一拐,有人就上去搀扶;有的同学走不动了,老师就帮着拿背包。我亲眼看到,大詹老师那天身上背了好几个背包。路上还有通讯联络组派出的宣传队,打着快板鼓励大家加油前进。记得,我还给通讯联络组写过一篇小稿,是表扬我们班同学在野营拉练中自觉磨练思想,不怕苦,不怕累的。
初中时的野营拉练已经过去四十多年,许多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令人难忘。那时,除了野营拉练,还有“学工、学农”活动。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篇《学工学农》。
(本篇部分资料和素材由老同学刘伟、侯建社、罗亚利、刘英敏、袁凤华、张淑花、郭兰成、康继伟、赵卫星、段娜芳、郭丽、崔艳青等凭记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