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疼痛有记忆,一定是最深的。
如果父爱有记忆,一定是最沉重的。
十分钟后,我突然感到全身冰冷。
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正冰凉的进入我的体内,我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冰冷正一寸一寸的流过血液,到达头部、心脏、四肢百骸。
我头皮发麻,我闭上了眼,但是那冰冷的感觉,直刺全身,我清醒着,但越感刺骨,我仿佛马上要掉进冰窟里,我全身颤抖。
我不能闭上眼,一闭眼就要坠落进冰冷的冰窟里,我赶紧睁开了眼睛,这时父亲过来了,我就叫道:“爸爸,这里太冷了,这个液体太冷了。”
父亲赶紧用个热水袋压在输液管上,可是,我还是全身冰冷,我一边模糊地努力睁眼,一边又叫:“爸爸,还冷,还冷啊。”“爸,爸,你来,你过来啊。”
可能是父亲也觉察到不对了,就赶紧去叫医生,医生正在打牌,他们不紧不慢的,说那液体里加有药就那样。父亲赶紧回去看我,我一见医生没来,就虚弱地说:“爸爸,我冷。”父亲赶紧凑过来,我努力睁开眼,却发现了爸爸的脸在我眼前那么大,好像放大镜放大了一样,眼睛像是一团模糊的黑窟窿。
我小的时候家里没电视,有一年暑假我在外婆家住,去别人家看《西游记》,那天我去的比较晚,前面已经挤了好多人,我朝前挤,电视里面有个场景,唐僧师徒四人被恶魔施法,四个人的眼睛都被挖掉了,黑乎乎的两个大洞。我当时吓的赶紧逃离了人群。现在父亲的两个眼睛让我突然找到了儿时惊骇的感觉,我大叫“叫医生!快叫医生!”
父亲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他冲到医生面前一把掀翻了桌子,叫道:“别打了,赶紧去看看孩子。”医生才赶到,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我只记得医生翻了翻我的眼睛,又看了看输液的瓶子,就再也记不得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醒过来,夜已经很深了,我一脚深一脚浅被父亲搀着回家。
漆黑的夜幕笼罩下,我却看到遍地的小孩,我说来来来,来我家吃苹果。
院子里有一颗石榴树,我忽然很想吐,爸爸就拉着我蹲在石榴树前,我吐了一会儿,然后问:“爸爸,今天我爸爸去哪了?”良久,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天后,我知道是医生用阿托品的针剂,被实习医生错用了十倍的兽用针剂,我查了查,阿托品中毒后,瞳孔会极度放大,甚至到达了边缘,会出现烦躁、多语、幻想、谵妄、惊厥的症状。
那一年我十八岁。
如果疼痛有记忆,一定是最痛的。好多年后,生病我不打针。遇到体检抽血的时候,我会浑身颤抖,抽搐。
如果父爱有记忆,一定是最深的。无数次我回想起,我在石榴树下的那句话:“爸,我爸呢。”我都会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今天父亲节,愿我那满头白发的老父亲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