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楚图南心跳得快起来。上至兵部,下至普遍士卒,没有人以为辽海海贼的首脑会是个女人。
女子叹了口气,“此事也不怪你不信。是啊,横海帮怎么会由一个女人做首领?因此,我才只躲在幕后不出,凡事都由海三波出面。”
她环顾了四周一下,轻声道,“我娘家姓朴,东青是在家时的名字。后来嫁了,他做强盗,我便也跟着做强盗。他做横海帮帮主,我便是帮主夫人。他死了,承兄弟们看得起,我便接着做帮主。只是,一个女人,总免不了为外人看轻,我才渐渐把外面的事都交给海三波去做。哦,海三波是他远房兄弟。你明白了么,海老大只是海三波,我才是海东青。”
她见楚图南仍半信半疑,又道,“纪当家,今日一战是如此安排的,是不是?”
她将今日与倭人一战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这是我定出的计,难道你还不信么?”
楚图南此时才知,那番布置是出自朴东青之手,便道,“哦,这倒失敬了。那今晚你,有什么事么?”
朴东青道,“我冒昧来找你,是看岛上只有你能阻海三波与张大鹏他们虐杀这些倭人。”
楚图南奇道,“你既是横海帮主,又何须我这外人说三道四。难道他们还不听你的么?”
朴东青叹了口气,“一来,帮中兄弟大多对那些倭人恨之入骨。二来,这些年海三波威势渐长,也不大听我的了。三来,我们失了虾岛后,我与三波吵了一架。现在看来,也许他是对的,我因不知倭人底细,又没了辎重,便想先攻神皇渡与顺风城,虽先有斩获,但顺风城一战损了这么多兄弟。唉,我原不肯先攻虾岛,今儿又给那些倭人求情,确也难免惹人生疑。”
楚图南听到她说与海三波的争执,猛然想起,前儿晚间在舱中听到海老大与一个人起了争执,那人声音甚轻,听不清楚。当时自己就怀疑船上有人与海老大平起平坐,难道那个人便是她么?
他疑道,“你是不是一直在那艘最大的船上?”
朴东青一笑,“是啊,纪当家,自你上船以来的事,我都知道。你住在我那一层舱的最里面一间,对吧?这两日都是方小七给你送饭,是吧?你该信了吧。”
楚图南这下便无怀疑了。若她是一般帮众家眷,断不会知晓得这么清楚,又能说出与海三波的争执。真是想不到,其中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仅以此看来,自己此行还算对了。
他想到此,点了点头,“朴,哦,就算你说得是。但我毕竟是外人,今晚我劝海三波,他已颇不悦。明日我就算厚着脸皮,再去劝他,只怕他也未必会听。”
朴东青脸色沉了沉,“是!他们多半不会听你的。只是,你知道他们要如何处置那些倭人么?”
楚图南摇了摇头,“我虽不主张杀俘,但他们就算真要将倭人都砍了,我也没什么说的。”
朴东青冷笑一下,“纪当家,说你宅心仁厚,果然不错。你想不到他们会怎么做。他们明日要带那些倭人出海钓鱼。”
“钓什么鱼?”楚图南一时反应不过来。
朴东青缓缓道,“他们要将这二百余倭人斩了双腿,拖在船后,引鲨鱼来吃。”
楚图南一惊,“这么钓鱼么?”
朴东青道,“这还不算,海三波这是一箭双雕。我们料那些逃走的倭人必不会逃远,他想借此引那些倭人来救同伙,再一举歼灭。”
楚图南心下暗道,“海三波倒是狠毒深沉,当真是个了得角色。”他叹了口气,“我虽不忍为之,但,这不是永兴城,我实在无法阻挡他们。”
朴东青听他一口回绝,面现失望之色,又踏进一步,“纪当家,我知道此事强人所难,但我与海三波间已闹得颇为不快,若再因此失和,只怕横海帮会就此分崩离析。也唯有你是外人,他若看在长生教面上,也念在你今日帮了我们大忙,也许尚有一线之机。”
楚图南也看不惯海三波等人虐杀倭人,但不愿就此与他们闹翻,便缓缓摇了摇头,“海夫人,恕我不能从命!贵帮中事,还请自己斟酌!”
朴东青见他要走,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他衣袖,“纪当家,你帮了横海帮大忙,就算求你一次!再帮我这个忙!”
楚图南一挣之下,竟未挣脱,倒将她黑袍挣得扯开半边。朴东青也是一身武功,此时情急,使出浑身力气,当真轻易摆脱不得。
二人面对面纠缠在一处。一阵海风吹过,带起朴东青一头秀发,尽拂在楚图南面上。
楚图南闻得一阵海风咸涩味道中还带着女子的香腻之气,别有一番滋味。朴东青一双凤目正盯着自己,目光灼灼,满是希冀,呼吸急促得胸脯一起一伏。
楚图南心头一热,觉得朴东青一双手温漉漉的,绵软中有力道,让人更无法挣脱。
自去岁在洪恩寺内与骆寒池肌肤相接,他还是第一次与女子这么近接触。楚图南定了定心神,轻轻道,“海,夫人!”
朴东青也觉得自己不免失态,脸上一红,松开了他衣袖,垂首道,“纪当家,对不住了。自他死后,我时时觉得,虽身在江湖,也要少些戾气为好,多为阴间的人积些福报,以免受地下煎熬之苦。凡事尽人力而听天命,知其不可…也望为之!”
她说过这几句话,抬头盯着楚图南双眼,一双凤目眼波流转,令人难以拒绝。
楚图南倒愣在了当地。她这几句话说得没半分烟火之气,哪里还象个统率千余海贼的首领,分明是个持家相夫的闺中女子。
愣了半晌,朴东青叹了口气,扭身去了。楚图南眼见得朴东青的背影渐渐不见,才回过神。举起手来,还带着淡淡的海风与香气,脸上仍是秀发划过之感。
突然间,他明白了,为什么朴东青看着似曾相识。他们确曾见过。当日,在陆元冲家中,那一桌看起来略有异处的客人。那个为首的人!那不就是朴东青么?
她那时女扮男装,决非专程去参加陆元冲金盆洗手之仪!那是为什么?是了,她以身犯险,深入京城附近打探消息,得知伏波营主力调去沧州抓李心策,才定下袭取神皇渡之计。
如此说来,这个女人称得上有智有胆,当真不寻常!
楚图南仰望星空,心中一时乱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