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宿舍里，我们四个人就着茄汁鱼罐头和花生米，饮着白酒。咂摸着山场生活的滋味，品味着林业劳动者的不易，听着穆小天讲起那些危险的装车瞬间。

    我身上没有戴表，不知道几点了，看天色已阴暗下来，估计不早了。

    “几点了？我还得去山场，不能再喝了”

    “你如果现在去，到地方天也黑了，不如明天一早和我们一起走吧！”穆小天说。

    “那可不行，这都耽误一下午了，明天去的话，陈主任还不把我吃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是说帮我找车吗？”

    “我一下午都没出去，上哪找车去呀！”

    “行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宿舍里压惊吧！别四处招摇了。明天再休息一天，让手恢复些再去上班。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也能找到车。”

    我站起身向外走，回头看一眼穆小天微微肿起来的手掌，又悄声说：“你晚上偷偷到卫生所要点碘酒擦擦，消消炎。”

    我一出门便马不停蹄奔向中间楞厂，老远看见两辆爬山虎驶离楞厂，向山场方向疾驰，我懊恼不已，可以断定，仅仅通过喊叫是不会终止爬山虎的行进。10分钟！哪怕早10分钟，就会妥妥地搭上顺风车。我捶胸顿足，悔之晚矣。

    来到绞盘车前问了问拖钢丝绳的小伙，小伙露出犹豫之色说到：“今天够呛了，车都是刚刚离开。你来晚了，车再次回来就是最后一趟了，不返山场了。”

    小伙的这句话着实让我身体一冷，随后脑袋空落下来，不知所措。

    回穆小天宿舍？不行！我这脸面往哪里搁，说是自己能找到车，结果没找到又回来了，岂不丢人。我心下一横，走！走路去山场，上午，穆小天他们三人不也是走回来的吗？还有很多林场工人也经常在山场和林场间靠脚穿插，不妨我也效仿一下。或许走到哪里碰到进山场的汽车也未可知。

    主意已定，不再犹豫，我看了一眼将要落山的斜阳，脚步已经踏上了入山的道路。

    向北伸展的公路，已被往来车辆碾压得平整异常，几乎没有遗漏之处，唯有高于地面的路基边缘，还残留细细一条没有压过的雪线，这条雪线是危险的界限，是无人敢越的雷池之线。如果谁胆敢压到这一雪线上，车毁人亡是不鲜见的。

    平整的雪道上，也时不时出现冰冻的表面，面积不大，都是汽车行驶过热后，水箱喷溅出来的水落地结成的。往前走，还能看见被爬山虎的链轨压碎的路面，一块块翘起的雪块，大小相仿，镶嵌于路面，极像二五眼瓦工铺就的地砖，凸凹不平，却高低有致，有种表达不出来的美感融在其中。经过仔细揣摩，我发现汽车和爬山虎的轨迹不是重合的，是分开的，是相互骑着对方的一条车辙印前行的。

    我向前快步的走着。那轮浑圆的大日被浓重的烟云追赶，带领着满坡的霞光向山背窜逃，逐渐暗淡，最终沦陷于黑暗包围之中。群星也在不知不觉间布满天空。公路上没有一丝风的活动，只有公路两侧的林中，时有风雪扫过树枝的沙沙声。

    哈拉林场越来越远，那些微弱的灯光在暮霭的围困下，已无迹可寻。我孤身一人走在深入密林的公路上，不禁生出了孤独和恐惧感。仿佛天上的星星都是魔怪的眼睛，盯紧你，伺机而动；仿佛林中的沙沙风雪也是鬼魅的身影，躲藏跟踪与你，随时扑你入怀；又仿佛远处的黑夜也如凌厉的怪兽，静待猎物靠近，张口湮灭一切。

    我一边加快脚动的频率，一边盼望能有一辆入山的汽车驶过，我一次次回头，一次次落空，即使这样，快步走动时还是不忘再回头看一下，总希望在某一次回头时，有惊喜的一幕出现。

    入山的车一直没有碰上，出山的车倒是碰到了几辆，都是满载原条的挂车，拖着长长的尾翼，顶着雪亮的大灯，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车身后卷起的雪雾也自发疯似的追赶挂车而去。只那么一瞬间，我的孤独和恐惧被深深打破，然而汽车远离，我的孤独和恐惧又新增了几分。我真心祈求汽车能不间断与我擦肩而过，来为我陪伴为我壮胆。可是事与愿违，几辆挂车过去之后，再也没有车辆路过，公路前方的黑暗中一片无声死寂。

    我没有杂念，一心想着快点赶到采伐点上，所以脚下加劲，近乎小跑。一阵冷风吹来，裹挟着坚硬的雪粒，钻进我的脖子里，我猛然扭头，见路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一股浓重的烟雾缭绕而起，氤氲其上，随风流动，很快漫过我的脚面，进而充斥整条公路。我忽觉芒刺在背，不详的感觉侵袭而来。

    随着这股白毛风刮过，公路上又恢复了一丝风都没有的状态，两侧树林里也从树木撞击的摇晃中平静下来，黑夜又加重了他的浓度，唯有雪地散发着苍白的光亮，指引我辨别道路的方向。

    就这样忐忑地前行着，仍然没有一辆入山的车辆驶过。就在我要把自己吓得要死的时候，从左侧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嗷...”的长鸣。

        那声音撕破夜色，撕破隐藏于树下浮动的风雪，传到公路之上。我下意识向脚下摸去，没有抓到任何可抓之物，于是向前狂奔，终于在路边捡起一根运材车掉落的木棍，握在手中。什么是有恃无恐？什么是临危不惧？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人要是被逼到绝路的时候，那种勇敢顽强的精神才会觉醒，那种胆量气魄才会被释放，释放成毁天灭地的力量爆发。

    我此刻完全没有了恐惧，有的是死亡前的狂热，是与敌拼个你死我活的信念。我眼望林中，感觉一群狼正向我奔袭过来，速度飞快。渐渐近了，速度减慢下来，声音也小了，这是捕食前的片刻等待和观望。

    林中有三、四对绿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飘忽不定，悄然挺近。夜色中，狼的矫健身影和贪婪的目光清晰可见，透着萧杀。我握紧木棍，脚步向后移动，随时准备干掉胆敢冲过来的猛兽。

    忽然，一束强光照射过来，由远及近。狼惊觉后掉头向密林深处逃窜。我一时喘了口气也掉头沿公路狂奔开去，不久，一辆满载原条的挂车迎头急驶过去，刺耳的喇叭声响彻方圆数里。

    当我觉得甩掉了那几只狼的追赶，慢了下来时，已经到了两洞桥运材路路口，两洞桥楞场帐篷里的烛光已隐约可见。我真想跑到那里去歇一歇，但是我没有去。凭经验我觉得我现在安全了。

    我又坚持小跑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三弯水运材路了，沿着三弯水运材路向里走，路深林密，我手里的木棍一直没有离手，生怕再有什么不测突发。远处爬山虎的轰隆声鼓舞了我，让我精神百倍，平时20多分钟的路程，我十几分钟就赶到了，路上碰到刘老憨开着拖拉机慢腾腾挪着，后面拖着一排原条在相互碰撞、翻滚着。他看见我后告诉我：他帮我带上山场的东西都已交给陈主任了。然后挂上档不慌不忙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