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惊鸿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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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慧来到边石哈达,来她的大姐柳珍家串门。

说是串门,不如说是帮工。大姐夫在城里给一家做石材的店铺打工,十天半啦月才能回家一次,头天找到放暑假的柳慧,说这两天有个人家修坟,有十几个碑要立,我忙这个活计走不开,家里又要起土豆,我怕你大姐一个人弄不过来,你要没事去帮帮她,给她打打下手她也能轻快点。

柳慧大三在读,放暑假回家,没事看看闲书,逛逛街。姐夫求到了,她自然应允。简单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到客运站坐上线车。

柳慧五岁那年,跟随在屠宰场上班的父亲迁到城里,那时姐姐已经十二岁了,留在了边石哈达奶奶家,后来就嫁给了现在的姐夫。柳慧初中之前,喜欢来边石哈达,尤其喜欢南山根下那条大河。河由花山上的阔叶林涵养,河水充沛,欢叫着淌下山来,经由边石哈达汇入西侧的浑江。浑江在这里修了一座电站,不发电时,江坝的上游水面阔大,除了冬天,江面里总有山的巍峨,树的剪影。每每姐姐或姐夫划着小船,带着柳慧在江中追逐正在嬉戏的大白鹅,还有头顶脖颈像孔雀羽毛一样鲜艳的大公鸭,那是柳慧最开心的事情了。姐夫往江里下挂网,想吃鱼时就拽出来,鲫鱼鲢鱼常见,运气好时,一尺多长的江鲤子就在上面直扑棱。自从姐添了两个娃后,柳慧一来就要充当大人的角色,要帮大姐看孩子,听这个哭那个叫,她受不了这个,她也是要人哄的孩子。也是她越长越大,课业负担沉重,她就很少来了。

这次来,她听姐姐说,这一段江面不允许行船打鱼了,这里凿山开洞,建成了输水工程,是往省会城市供水的水源地。柳慧有些失望,再不能划船到江面玩了。好在还有大河,那也是柳慧的念想。

柳慧来到边石哈达的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和姐姐下了地。三分地的土豆,老大一片,柳慧看着就有些犯难。姐姐说,柳慧,你总也不干活,悠着点,太出力气的事不用你,你就帮我薅土豆秧,带出来的土豆归拢到一堆。我拿手拽梨豁垅,翻出来了你再帮我捡捡。

柳慧换上了姐姐的一套运动服,稍显肥了一点,不过下地干活,倒挺得劲的。薅土豆秧,不用费力气,土豆把垅拱得松散,秧也长到了时候,轻轻一拽,大土豆噼哩扑噜往外滚,喜得柳慧忘了劳累,越干越来劲儿。姐姐看着柳慧的笑模样,便对她说,春天栽下一块模子,两个半月就有收获,施的是农家肥,这土豆放大半年都不会变样。柳慧说,爸妈稀罕这土豆,特意叮嘱我多带一些回去。姐说,你能提动几个?等你姐夫忙完这阵,有空了开车回去时再拿。姐妹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土豆已起了大半。

中午休息一阵,下午一鼓作气,将一块地起完了。姐姐抬头看天,大太阳火红,热度又增加了几分。姐抹着汗说,柳慧,等到天煞黑,我领你到大河里洗洗澡,洗洗再睡,一觉到天亮,梦都不会做一个。柳慧说,干嘛要等到傍晚,现在就去。姐说,这会儿去?不行,大太阳明晃晃的,就去河里洗,被人撞见不太好,我们都是傍黑了才去。你在家先歇歇,我去东头帮帮张二婶子,她男人也在城里做工,她一个人干活也够呛。嘱咐完柳慧,姐姐就急匆匆地走了。

三伏天,小孩儿的脸,晴天不抢着把土豆从地里弄出来,赶上连阴雨,土豆泥裹水泡的,不好放,容易烂。被雨耽搁了,有的年份连秋菜都种不上。所以到了起土豆时节,家家都趁着好天抢着往回收。

姐姐走了,柳慧回屋里,从炕琴柜里拽出个枕头放到炕上,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她忽然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汗馊味儿。这味儿以前从没有过,这让柳慧忍受不了。柳慧迫切地想要洗澡,但姐姐家只有一口水压井,那水从地底下冒出来,拔凉拔凉的。柳慧后悔没有接上一大盆,放在院里事先晒上,晒得热热乎乎,洗洗多清爽。

想到了洗澡,柳慧一刻也挺不下去了,浑身刺痒,有无数的小蚂蚁在爬,能感觉得到那汗馊味正在发酵,自己要变得臭不可闻了。

柳慧忍不住,索性自己去大河吧。她出了门,按着记忆,沿着一条小路向大河走去。

每逢夏季,边石哈达的大人小孩都去河里洗澡。男人有男人的地盘,女人有女人的去处,相隔十多米,约定俗成的习惯,互不打扰。男人在上游砬渟子的深潭里扑腾嬉戏,女人在下游水势较缓的河湾里涮洗自己。

男人洗澡讲究的,穿条三角裤衩,有那胆大的,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的,并不怕被人看见。因为边石哈达的风俗如此,女人们都会刻意避开男人洗澡的地方。

柳慧独自走向河边。

河水潺潺,风送热浪,吹在人身上濡湿一片。

她走的那条小路,直通砬渟子边。看到了碧绿的深潭水,柳慧等不及了。耳边是不知名的小虫唧唧鸣唱,身后是绿树洒下的一片浓荫,河岸边除了光滑的鹅卵石,没发现有什么人。柳慧下意识地又左右张望一遍,确定只有她一个,迅速地扒下外衣,团巴团巴,搁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身上只留下胸衣短裤,扑通一声,直接投向深潭。

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把水面染得通红一片。她忽地想起白居易的暮江吟: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不要太惬意了吧?近山树影,本来完好地存在于水中,她的几个回合下来,完整的画变得支离破碎,忽而山变得波浪起伏,忽而树被断成了三四截。这砬渟子的水真够她消遣的,够深,够大,喜欢游泳的她算是尽兴了。堪堪地在画中游啊,她觉得暑气消尽,从里到外透着舒爽。

游累了,柳慧把自己放平在水面上,就那样静静地摊着,忽而睁开眼睛,看看天光山色,忽而闭目,静静地养神。她想等到天黑那一刻的来临,她就这样安安静静漂浮在水面上,默默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淡墨铺开了,星星还未出齐,黑色的山用墨一样的棱线将它与天划得分明。沿山蜿蜒的河水,在它的笼罩里,漆黑一片,向上看,却又清晰可见天的微明。

柳慧心情愉悦,若不是怕呛水,她真想高歌一曲。边石哈达这偌大的河流,好似为她一个人安排的,她放排潜水,玩了个尽兴。

直到手指泡得发白,她才游到对岸大石头边躺下纳凉,石头光滑平展刚好躺一个人。她躺的侧方,有一块近乎方形的大石头,像屏风般挡在她与河水之间。砬渟子的称谓,大概与这石头有关了。

起了大半天土豆,本就够累,又在河里畅游了半天,此刻的柳慧,身体清爽,心理放松,竟在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耳边虫鸣鸟叫声息隐去,她渐渐进入佳境……

睡得正香甜时,大石头上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她一惊,一骨碌爬起来蹲靠在石头边,她看着身上的底裤、胸衣,本能地双手交叉掩住胸部。

石头上的男人显然不止一位,只听一人讲:虎宝,你家的秋菜种好了,过两天一起,还去何老五那个建筑工地?那里人手缺得很,听说何老五正在四处招人买马呢。

叫虎宝的男人答:恐怕走不了了,俺妈这几天直吵吵头晕迷糊,我得带她好好瞧瞧。

“虎宝,兄弟姐妹几个,一个老娘就你管着?有点事就你出头,你那几个哥哥姐姐不出点力?听我话,一起去,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再找活,说不准就难了。”

“不行不行,笨了头,活的事以后再说。今儿个是你先跳还是我先跳?”

“一起跳。”

话音刚落,只听得扑通,扑通,两个人入水的声音。

柳慧贴着大石头,屏气凝神,尽量把自己缩到最小。她的衣服放在对岸,如果游过去,势必就会被这两个男人发现,她急得心颤,几次作势往外冲,又害怕地缩了回来。

虎宝和笨了头好似对跳水特别热衷,从大方石上跳下去,又游回来,又跳下去又游回来,循环往复,不亦乐乎。

这可急坏了柳慧,姑娘家家的,近乎赤裸地躲在石头下,被人看见多害臊呀。

陆陆续续又听到有几个男人来砬渟子洗澡了。柳慧听到一个老男人的声音:张瓦匠,还留个布丝在身上?你也不嫌碍事溻得慌,脱光算了,谁还稀得看你那个小玩意。

叫张瓦匠的应道,文明,这叫文明,别人看不看我不管,但我自己要讲点体面。

柳慧听到那个老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就是入水的沉闷声响。

柳慧感觉自己的脸上像被火烤着,如果现在照照镜子,一定红得像火烧云。

柳慧多年没到边石哈达了,早已经忘了这里的规矩。女人下河洗澡,一般是要等到天黑透了,月亮爬上了山顶,这时男人们业已清洗完毕,回屋歇息,女人才一个个从家里出发,来大河里尽兴地洗个痛快,不仅洗澡、洗头,捎带着把一天汗湿的衣物也洗了。

柳慧一面听男人们说着粗俗不堪的话,一面贴着石头想办法。

白白的月亮已经爬过山头,再待下去,山影将消失,届时,她将避无所避。

柳慧暗呼倒霉,姐姐也不来找她,一个人左思右想,寻不出办法。

突然,几滴水珠从天而降,她感到头顶上有人盯着她看。她紧张地下意识朝上望,抬头的瞬间,与头顶的那束目光相撞,一个只穿条三角短裤的男子蹲在上面,正伸长脖颈定定看向她。她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喊,又捂住了嘴。

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听到水中有人叫:虎宝,虎宝,你还不下来,待在上面抱窝呀。

来了。叫虎宝的男人应答一声。

“虎宝,你和笨了头洗半天了,该把大方石让给我们,我们也上去扎几个猛子,在水里折几个跟头,舒展舒展老胳膊老腿,过过瘾啦。”

“瓦匠叔,你干了一天泥水活,不累啊,洗洗赶紧回家,早些歇下才好。”

“虎宝,就你说话中听。”话音未落,旁边有人随声应和。

柳慧偷偷地仔细辨听,没有对话了,头顶上却传来那个虎宝地轻声发问:喂,你是谁家亲戚?胆也忒大了,怎么跑到我们男人的地盘洗澡?

柳慧哪里知道男人女人还分地盘?她见了水就像见了娘的怀抱,哪管三七二十一,扑进去再说,不想酿成今天的大错。见他问又不能不答,吞吞吐吐半天,说出姐夫和姐姐的名字。虎宝哦了一声,小声说,原来是珍姐的妹妹。

虎宝道:你别着急,呆在这里别动,我瞅机会帮你取衣服,或者把他们都哄走。

水里的笨了头又在喊:虎宝,你蹲到上面怎么又不下来?看到了大姑娘?快快下来。

虎宝一个猛子扎下去,浮出时说:笨了头,你喊魂啦,一声接一声,紧着催。

柳慧想,这个衣服只怕取不来,她还是藏好,等他们洗好了,再上岸,想着,索性坐下来,头埋进双腿间。

坐了一会儿,传来哗啦哗啦的游水声,不一会儿,有人上岸,没有再到大方石顶端,而是直接绕了过来。柳慧这才看清,绕过来的人是虎宝。虎宝的个头很高,十分健硕。他手举着一团东西,递了过来:喂,你的衣服。

柳慧羞羞答答接过衣服,准备往身上套,却不想虎宝像跳水一样,直接将她扑倒,不过双臂撑着,将她护在身下。只听头顶笨了头在说话:虎宝,你鬼鬼祟祟干啥呢?

柳慧被虎宝护在身下,惊慌失措。

“笨了头,你咋看我看得那么紧?你要嘎哈,要不要咱再比一次,看谁先游到对岸?”

“切,比就比,谁怕你似的。我不扎猛子了,在河边等你。”

几个年纪大的,在水中擦洗几下,上岸回家了。第二天还有繁重的体力活等着他们。临走,他们高声大嗓地死劲喊,虎宝,笨了头,别在水里呆时间太长,夜静了,天凉了,别太贪水,早些回家。

虎宝答:知道啦,再游两圈就回。

柳慧被虎宝护在身下那一刻,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她心里这个悔呀,不熟悉情况干嘛要下河洗澡?

笨了头虎宝撒着欢游走了,柳慧的心还在“怦怦”乱跳。

她穿好衣服,继续蹲在石头边,她想等人走尽后再回去。虎宝像是懂了她的心思,对着笨了头催:笨了头,这回你赢了,上岸穿衣服啦。

柳慧只听得笨了头嘟嘟囔囔说了一通,踢踢踏踏上岸去了,两人的声音越传越远…

等柳慧从石头边走出来,月亮已挂上树顶……

姐姐说,你去了哪里,害我一顿好找。

柳慧说,我盼你盼得眼红,可你也没来呀。姐姐哪里知道,妹妹洗澡去了男人的地盘,那个地方,她也不能去呀。

一年后,柳慧毕业,回县里教书,不久就同虎宝结婚了。

边石哈达的人十分惊诧,问虎宝:你咋娶到那么漂亮一位女大学生?虎宝诡异地一笑:这是我俩的秘密。

再后来,他们的儿子上了小学,问:老爸,我妈怎么看上你的?

虎宝说:你妈不嫁给我,她嫁不出去,因为她洗澡不穿衣服,被我看个精光。

柳慧听到了,脸羞得通红,顺手拎起苕帚疙瘩,满屋里追着虎宝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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