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上的蓬莱

大漠苍苍,西域无穷无尽的黄风狠狠地刮在旅行者的脸上,到处都是黄色,脚下的沙,头顶的天,身旁的骆驼。
十天前,旅行者从武威出发,一个人与一匹骆驼踏上了这场旅行。最初还有人劝他租辆车,但他拒绝了,他说这是一场虔诚的行途。于是最终,他只是从不知何处借到一匹骆驼,带着不多的给养和那张古老的图踏上了向西的旅行。
关于那张图,他不愿意多说,只是说这张图可以带着他寻找到蓬莱。是那传说中的仙境吗?人们总是会疑惑地问,“那你应该向东走,蓬莱在东。”所有人都这么对他说,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蓬莱在西!”按照旅行者的意思,蓬莱在大漠的最深处,只有最虔诚的行者才能够找到它。也因此,旅行者不肯用任何现代的工具和手段进入大漠,仅仅凭借那些原始的古老的方法苦苦寻找。
后来,他跟着一支队伍出发了。
实际上如今很少会有人骑着骆驼进沙漠,越野车和GPS改变了这个延续千年的出行方式,那些曾经在丝路上绵延数十里的骆驼商队被公路上疾驰的汽车轻易取代。旅行者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支肯骑骆驼的队伍,再说服那位领头人之后,他跟着队伍进入了沙漠腹地。在沙漠里,漫天的黄沙卷地他睁不开眼,总是悬在头顶的圆日也难以让他凭此判断方向;全身总被灼热的空气包围,粘稠而干燥的混有沙尘的气息令人难以畅快的呼吸——尽管旅行者已是万水千山走遍,可现如今环境之恶劣依旧远在他预期之外。更不幸的事情是,翻过一座沙丘以后,旅行者再看不到他跟着的那支队伍了,他就这么与所有人断了联系。茫茫大漠中迷路,后果可想而知,旅行者只觉一阵头晕,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心里升起。
他决定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在以往的旅行中,他很难说遇到过生死绝境,哪怕是在珠峰大本营缺氧,热心的藏民也把他驮到了安全地带;北方雪国中双脚冻伤,仍然有东北人家的火炉帮他取暖;更不要说热带海岛上悠闲晒太阳吹海风的时光……而现在,他很难说自己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变成外界谈论的迷案,最终成为一堆白骨。
旅行者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简单收拾点他那少得可怜的行囊,挑挑拣拣又扔掉了不必要的装备,又辨别出大致方向,对照那张古老的地图,向他心中的蓬莱走去。地图被他绑在了骆驼的驼峰上,自己牵着那匹骆驼,让骆驼驮着生存的必需品。他心里很明白,这将会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黄沙之外将依旧是黄沙,如果真的有终点,那一定是蓬莱。
很快,本就不多的水被旅行者喝了八成,按照原本计划,他应该在昨天晚上到达一处绿洲,那里是取水地。唯有补充满见底的水袋,他才有走下去的希望。不过,又多走了一整天,他依然没有看见一丝绿色。他一开始以为是速度太慢,后来觉得更大可能是自己已经错过了这一处取水点,而错过取水点,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死亡。眼下,他自嘲命运给自己开了个玩笑,顺便留下两个选择——放弃取水继续走下去或是返回寻找绿洲。若是到达下一处取水地之前把水喝光,会死;如果没有及时找到绿洲,还是会死。
旅行者没有过多犹豫就选择了前者,他坚信自己可以及时赶到下一个绿洲,如果这一次没有错过的话。
又过一天多,他的水袋彻底见了空,再也“压榨”不出一滴水。旅行者用原先学的各种夜晚生存技巧集水,但荒漠腹地的空气中和土地下根本没有多少水分可以收集。现在与其说他是旅行者,倒不如说他更像一个苦行僧,日渐残破的外衣下,是消瘦但精壮的身材,蓬乱的胡须下是龟裂的潮红的脸,枯枝似的手指试图抚下脸上的灰尘,却根本没有任何用。
旅行者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正在向晚上十点缓慢的爬动,天的尽头,血红色的残阳从沙丘下慢慢落下,不觉间旅行者想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话。这是什么时候学的?他记不清了,也不愿意多想,因为他实在渴得要命,渴得都忘记了渴的感觉,除了水,他几乎不在乎任何事。他静静伫立着,突然,他跪了下来,深深地、无比虔诚地向西跪拜。
旅行者身旁,那匹骆驼也静静地、悄悄地将头地下。
当然,现实并没有因为他的跪拜而出现任何改变,没有水、缺少食物、一个人的孤独感——这些都是摆在他眼前的大问题。他实在走不动了,在翻过他所能翻越的最后一座沙丘之后,倒在了黄沙之中。旅行者虚弱地干咳一声,闭上干涩的双眼,等待黄沙将自己掩埋。他自我慰藉,身为一个旅行者,就这样死在大漠里,未尝不是一种成功。

日记两则:
5.26
今天我正式出发,动身寻找“蓬莱”。我寻了一支骑骆驼的旅行团,他们愿意带我一程,按照地图所指,我的前半程与他们基本相符。旅行团里的人们老是问我:你要到那里去,去做什么?我对他们坦白,说我去沙漠里寻找蓬莱。他们听此都笑我,说我走错了方向,我则笑着摇了摇头,对他们说:你们说得那个蓬莱我知道,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只有我才知道,只有我才能到达的蓬莱。显然他们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很快,我将到达那个地方。
5.30
我走丢了,找不到路了!漫天的黄沙,到处都是漫天的黄沙。水,水是快没有的。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少天,如果到不了蓬莱,我希望是被黄沙掩埋,而不是……
旅行者自己也不知在沙丘下躺了多久,忽然觉得自己在缓慢地移动。他试图打开沉重的眼皮,也尝试挣扎着坐起来,但均以失败告终,旅行者觉得是流沙要将自己慢慢的吞没,他早就听当地人说过这里的沙漠是可以吃人的……但如今,在不吃不喝一天多以后,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流沙的控制。

就这样,旅行者又一次沉睡过去。在所谓的睡梦里,他却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在缓慢地移动,紧接着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呜呜啦啦”说着些什么,再后来,他的嘴唇感到一丝冰凉,一股清甜涌入喉咙,这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暗示着他,旅行者才明白,是有人救了自己。
又过了许久,当旅行者再一次被身边说话声吵醒时,他才真正清醒过了,他慢慢坐起来,看到自己身处一户人家家中,一位老者正与两个年轻人用当地语言交流,旁边站着一位年轻妇女,见他醒来,马上叫喊着对另外三人示意。那位老者又对其中一个年人说了几句话,年轻人才慢慢走过来,用蹩脚的汉语对旅行者说道:“现在好点了吗?你在沙漠里昏倒了。”旅行者皱了皱眉,随即点点头。那人又道:“你从何方来,要到哪里去?”旅行者听懂,努力睁大眼睛,“蓬莱,我要去蓬莱!骆驼,我的骆驼!”
“骆驼拴在门外,但蓬莱是什么地方?”他们问,旅行者长舒一口气,就要往门外走,但马上就被拦了下来。老者又对那位年轻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才说:“你太累了,现在需要休息。”旅行者又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要去蓬莱。”这时候,那年轻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说:“你说的是那个传说中的仙境蓬莱?我知道,我知道!”旅行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难掩眼神中的激动,“只不过,那个地方在最东边,距离这里太远了,你过不去的。”
旅行者再次摇了摇头,笑一笑作为回应,眼神略带失望。他出门去查看门口的骆驼,自己带来的装备散落丢失了一小半,那只空了的水袋也不知所踪,好在那张图因为系得够紧并没有丢失。一天后,旅行者告别这户人家,带上了一只新的水袋,继续向西出发。
他从那户人家处得知,自己身处一个绿洲的外围,而通过比对可以得知这个绿洲就是自己要到达的那个取水地。如此一来线路明了了许多,自然而然地,旅行者顺着地图所指向西走去。这一走又是好几天,期间旅行者见到过远处黄沙滚滚,他认为那是沙尘暴;见到枯木,他想到若干年前这里或许也是个绿洲;见到苍天翱翔之雄鹰与低空盘旋之秃鹫,他顿起敬畏之心。有时候,他会向西跪拜,然后继续走去,有时候他也会抬头目极远方,伫立良久。
那一天清晨,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六月的第七天左右,旅行者走到了图的尽头,他的面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大漠。旅行者打了个哈欠,很自然的躺下来,清晨的沙子远没有正午那样炽热,反倒有一种凉意。旅行者双手合十,缓缓闭上双眼,耳边仿佛回响着悠扬的歌声和阵阵驼铃声。极远处,半空隐约间好似有仙山……这是传说中的蓬莱吗?当然不是,旅行者含笑想着,轻轻抓起一捧沙子,任由沙粒从之间流逝。终点,但是终于到达了终点,这次旅程的终点!旅行者睁开了眼睛,面颊肌肉紧绷,迎着太阳瞪大眼睛,并不具刺眼的阳光。
他缓缓的说,是自言自语:“无论蓬莱在何处,这里都会是终点的,以为时间,”他微微点点头,“没错,就是时间。无论这张图的终点指向何方,这里必将是旅途的尽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里又不可避免的成为下一段旅行的起点,身为一个旅行者,即便目前还不知去向何方,不知何时会动身,但一定有一段旅程在等着自己,那是命中注定!或许未来会去丛林、去高山、去草原,那是不可操控的,但一定会有一个旅行者,这个旅行者可能不同,也可能是同一人,无论如何,总会有一个人在那儿,哪怕他只是按照驼峰上的一张图在行走,但他心中的那一份佛教徒般的虔诚,会将他带到自己心中的蓬莱仙境。
许久以后,旅行者慢慢站起来,眼前,还是这些无比熟悉的黄沙,远处空气略显扭曲,波浪一般的空气有一种水的感觉,天边仿佛出现了两只海鸥,一前一后相继飞远……旅行者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294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493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790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95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718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906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53评论 3 41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97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50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70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711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88评论 4 33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018评论 3 31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96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23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61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95评论 2 35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