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十五年前，也大概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奶奶还能走路，我也还喜欢每天跟在她身后。

爸妈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分开，我妈把我留给了我爸，我爸把我留给了奶奶。

等我大一点，差不多六七岁的时候，才回到自己家和爸爸一起生活。

时间转眼间到了二十二年之后，我仍和老爸生活在一起，每周和老妈通两次电话，每年去她那一次，我如果没时间她就会到我的城市给我过生日。

年年如此。

我一直不认为单亲对我来说是件憾事，我从没缺少过来自父母的爱，遗憾的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鲜有亲人帮持——就比如老妈生意破产，就比如老爸生病手术……

我想说说奶奶。

人都奇怪，明明对别人讲道理的时候滔滔不绝，放在自己身上却怎么也参不透。我总劝人时光一去不回，却也从来没放弃过时间倒流的希望——如果能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我还是那个农村孩子，爷爷奶奶心疼我，从来不让我干农活，就连家里抱柴生火我都不能插手。那时候奶奶总喜欢带着我到村子外的小树林里走走，她拎着小竹筐，半天下来筐子里各种花花草草。我不懂那些都是什么，但每次看到蘑菇都会兴高采烈地摘下来，放进奶奶的筐子里，然后奶奶笑笑，摸摸我的头说这蘑菇有毒，随手扔掉。我记忆里自己摘的每一个蘑菇都有毒。

那些时间虽然已经回家和老爸一起生活，但是因为老爸忙，我大部分时间还是被送回爷爷奶奶那。

小时候奶奶很疼我，但是更疼她的外孙——我表弟。

每次我和表弟打架，奶奶总是骂我。

老爸也跟着骂我，说我不懂事。

奶奶一听就不愿意了，举起手往老爸的脑袋上敲，她不准别人骂我，我老爸都不行。

上了初中以后，因为要在城里上学，所以不能一直住在奶奶那了。经常是每周才能去一次，去了也不会过夜。现在看来那些年只不过是一转眼的事，小一点不懂事，每次奶奶见我都笑得合不拢嘴，我经常躲着，看不出来这老婆子笑些什么。

三年之后因为成绩优异，来到了省城读高中。从此之后，我和奶奶一学期才能见一面。每次我从家离开之前，一定先要去奶奶那看一眼，那时候他能走路，我和她告别之后转身上车，她就在车子后面远远地跟着。农村车子开得慢，很久之后回头，发现奶奶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却还在一步一步跟着，我不知道她走出来要多久，也不知道她再回去还要多久，她送了我三年。

年年如此。

我不在家，表弟上初中很少到奶奶那去，中考之前爷爷也去世了，整个家里就剩下奶奶一个人。老爸隔几天回去一次，每次从奶奶那回来都会在电话里跟我说，老人每天都拿着日历算日子，数我还有几天能回去，有时候想的很，就从日历上多撕下来几页，她说这样我就能早几天回去了。

她没糊涂，她宁可自己糊涂。

时间一晃又是三年。奶奶的生日是正月十四，爷爷去世以后这是唯一一个值得我们一家人重视的大日子。但是每年的正月十四我都开学了，所以连着很多年奶奶的生日都提前过，蛋糕我准备。

年年如此。

这年我考上了大学，离家更远了。再之后离开的时候奶奶不送我了，她说她岁数大了，受不了这个场面。

那年她八十岁。

大二上学期，突然接到老爸的电话，奶奶病危。

飞机赶不上，高铁也差点没有座位，磕磕绊绊还好第二天中午赶到医院。听老爸说，奶奶出去串门，在路上摔倒，从马路这边爬到那边，一个小时没人扶。

大兴安岭冬天接近零下四十度，她是个八十岁的老人。

值得庆幸的是抢救回来了，代价是她再也不能走路了，她没机会送我，也没机会串门了。

这几年奶奶都在床上，长辈们把她照顾的很好。偶尔小叔烦了，奶奶就觉得自己累赘，我一回家就让我给她下点药毒死她，我强忍着泪笑笑抓着她的手，告诉她下次回来给他看孙媳妇，她像是接受了，不再说话。

奶奶大小便不能自己解决，一定要人扶着才能下床。有时候偷偷摸摸自己爬下床，在地上摔一跤，还劝大家说她能行，不用别人帮。

四年之后，我成为了一名研究生。

暑假都没有了。

奶奶越来越糊涂，经常抓着我老爸的手叫他大哥，但她始终算着日子等我回去。她每天在床上躺着，没事做时间过得多慢，一年见面一次，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十一假期我回家了一趟，和奶奶匆匆见了一面，没说很多话，她说多了会累。走得时候也没像以往一样告诉她。让她以为我就在她的城市可能会更安心吧。

写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自己止不住地流泪，我在这座铁打的城市里上课自习写字，她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