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中文的样子”结束了第一期,一共36堂课,每周六晚上一堂,除了春节等特殊情况之外,一般没有缺堂。但是像我这样一个自由写作者,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和一只键盘上,为了生活,出差也是身不由己。遇到出差,我是怎么保证按时上课的呢?在这里,讲一下我在准格尔旗给大家上课的故事。
准格尔旗,当地人简称准旗,位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以煤矿资源丰富而著称。准旗有个特点,喜欢迁政府所在地。以前旗的“首府”是在沙圪堵,后来迁到了薛家湾。据说,以后有可能迁往一个叫大路的地方。
大路是一个以煤化工为主的工业园区,从几年前的沙窝窝,变成了现在工厂林立、街道俨然、花木葱茏的城市。马路宽阔而空旷,不过不要掉以轻心,随时都会有重型卡车以60码的速度出现。我的朋友书画家宋海靖告诉我,几年前,一个他招聘来的年轻的保安,骑着电动车,一转弯,就没了,被大货车撞成了碎片。即使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也不安全,有一次他在路边等人,一辆重卡压过一块石头,石头像刀片一样插到了他的腿上……
我们采访并住宿的地方是伊泰煤制油,这是中国第一套间接煤制油装置,在它的带动下,这里从一片荒漠变成了绿洲。
来内蒙,如果不喝酒,是很难跟当地的弟兄们打成一片的。我晚上喝了很多啤酒,夜里醒来,开始准备当晚的《好中文的样子》讲座。材料众多,需要一一爬梳。我在文字里穿行,不知不觉天光大亮,胡乱吃了口早饭,队伍就出发了。
这一天,我们到达酸刺沟煤矿,下井参观。
由于内蒙的煤矿埋藏较浅,不需要传统的直上直下的罐笼,而是修一条辅助巷道,开着经过防爆改装的汽车出入,术语叫做:胶轮化。我们开了30分钟,下降到地层深处300米,到达综采作业面,看到了200多米的综采机。我因为拍照太专注,跟大部队脱节落单,一个人在巷道里走了半个小时。巷道漆黑,除了我头顶的矿灯,没有其他光源。除了急促的脚步声,脚下的水声,还有煤块偶尔掉落的声音,四周阒寂。我内心忐忑,连照片也顾不上拍,向前走着。路过一道紧急避险洞,我知道,再往前走就是风门了。走还是回?正犹豫间,看到正前方,有汽车大灯的亮光。我赶紧挥舞矿灯,车在我身边停下来。
我怯生生问:“师傅,能带我吗?”
司机说:“就是来接你的。”
原来,队长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头,就派司机来接。师傅在车上告诉我:第一,井下可以定位每个人,你在哪里,监控室都可以看到。第二,以后遇到这种掉队的情况,不要一个人瞎跑,呆在原地,会有人来接你。第三,以后煤矿下,都有4G信号了,矿工带上专用的手机,打电话上网都不成问题。经过这次小小的历险,我煤矿和矿工有了感性认识。后来,读报告文学作家张亚明先生写的一篇煤矿救援的特写,对那些黑暗巷道里的矿工的孤独和绝望,有了共情。
从井里出来,已经晚上6:30,矿上热情地招待我们。鉴于在井下受了风寒,白酒是要喝一点的。不知不觉,酒过三巡,再一看,时间已经8点了。而这是我通常上课的时间。
我赶紧在群里向大家解释,并请求延迟到9点钟以后。由于酸刺沟距离我们住的大路,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事实上我回到住处,已经晚上10点钟了。
让我感动的场景出现了,在好中文群里,大家依然等我上课,没人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情(表现出我也看不见),也没有抱怨(抱怨我也听不见),只见一片鲜花和掌声,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带着一点微醺,我开始了好中文的演讲。
更让我感动的是,跟我一起出差的青年编导宋思瀚,听说我晚上要在群里讲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一边倒着白天拍的片子,一遍看我在群里讲座。等课程讲完,他又提来一箱啤酒,拿来几袋花生。
准格尔的夜啊,就在醉眼美酒中,就在好中文的朗朗吟诵中,慢慢地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身体潜入啤酒花,灵魂潜入向日葵。且让我在这样旅人的良夜,大声放歌。
然而,我又不能放歌。
我只有轻轻地、轻轻地对着夜幕下的草原,背了一首《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