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泥焗鸡文学群,常听群友提起画家梁镰芝先生所居的炮楼艺术气息浓厚,可惜总无缘拜会。而此刻,我终于来了。
炮楼,座落于从化神岗钟楼古村,整座古村保留仍较完整,但几乎全被废弃,原居民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婆婆。几年前梁画家偶经此地,听从了内心的召唤,租下炮楼,决心要把它打造成自己的艺术王国。
古村再美,历史再久远,倘若缺了住户,就如水中无龙,山中无仙,湛蓝的天空没有飞鸟,终究缺乏灵韵。姑且不去妄加评论画家作品的优劣与才识的深浅,单凭古村中如今仅住着他与一位长伴古村的老婆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画家,就是钟楼古村的眼与灵魂;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住的人多,古村的灵魂愈深邃复杂,住的人少,便易趋向于纯粹。因画家的存在,炮楼乃至钟楼,不但因其相对完整的庞大规模、有序的建筑布局及其朴拙的建筑风格而感人,而更因一颗艺术之心的跳跃而别具风釆魅力!
我欣赏一切坚持自我不忘初心追求美好不断超越自我的人,也习惯于怀旧,眷恋纯美的乡间与自然。我喜欢炮楼,感谢画家把它变成了一个不俗的去处。“斯是陋室,而居之者及往来者俱怀逸兴,抱明月而带清风,囊天地而接古今,又有何陋?”
文友火山与白桦林在前面开路,我与小女孩霄箫跟随在后。
阳光下的炮楼显得寂寞而又绚烂。那扇早在朋友圈熟看的镶着吞金兽首门环的古朴大门,此刻已在我们的面前了。随着白桦林爽朗的呼唤声,画家迎了出来,那脸上流淌出来的喜悦,一时间却更使人觉着一点孩子似的烂漫了,而他脚上穿的,正是在文学群里被大伙儿亲切地打趣过的洞洞鞋。
阳光如同金子一般闪烁着夺目的光芒。踏进炮楼围墙的大门,是一个小小的庭院,这里随意散落着一些改革开放前后农村常用的家居物事:颜色已显旧的竹筛挂在炮楼古朴的青墙外墙上;院子里种着一些常见的小花小草,一只老木桶,一个老陶罐,一堆最普通不过的塑料花盆,或立或卧,组成活泼的图案,恰到好处分布在缝隙里钻出青草来的青砖地板上,几条长木板凳,几根枯木,一架手推车,一只陈旧的大盆……酝酿出一种朴实而又亲切的村居气息。然而,当你走上那圆弧状的层层阶梯,推开那扇厚实的大门,一个灿烂辉煌的世界就出现在你的眼前了:这里不仅有世间独一无二的艺术原创,还有一颗特立独行的灵魂。
室外,艳阳当空,热气腾腾;室内,古壁生寒,清凉舒爽。我们随画家来到了创作室兼客厅。虽是初次造访,初与画家把盏论道,但空气中似乎漂荡着许多亲密和谐的分子、中子、原子,使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自然随意而亲切。 炮楼的客厅里,墙壁、几桌、画架,都错落地摆放着画家色彩斑斓的作品。
我们坦然承认自己对抽象画认识之浅陋,画家也就浅浅地谈谈该如何来欣赏抽象画。过去,我曾读过画家的文章,曾暗地里对朋友说过:“我欣赏画家的文章甚于他的画!”因为相对于绘画而言,他的同样特立独行的文字起码能让我们看懂,但我想悄悄地说:画家最让我佩服的文章如同他的画作一般,我根本看不懂,比如《时代之诗》。但即使读不懂,无损于感知其耐人咀嚼的艺术张力。
我们从艺术创作的唯心谈到认知与真相间永恒的距离、从童年启蒙对成长的重要性谈到青年时代对未来之路的选择,其中两个小片段让我印象深刻。
画家谈到:三年级前的他很淘气,总招惹班主任不痛快;每次家访,班主任(语文老师)总要向他家里投诉,他少不得又挨父亲一顿批。因此,他不喜欢语文课。而幸运的是,四年级时,他们班分来一位年轻(刚师范毕业)漂亮的女教师,对他并无偏见,又极耐心细心地教育鼓励他要进步,他便也开始用心,写作的天赋崭露头角,每次写完作文,老师总把他的文章抄在黑板让同学们当范文抄写,又或是进行朗读分享。在这样的鼓励鼓舞下,他爱上了写作,且很早就开始投稿赚稿费了。我们都不由感叹:人,年少时若能遇到一位导师式的好老师,是多么可贵啊!
而聊到艺术创作,我更深的一个感悟是:绘画也好,写作也好,即使想进行写实,我们只能无限地接近现实,却永远无法真正再现现实。什么是真实的存在呢?世间并没有单一的真实存在,每一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我们只能看到我们想看到的东西,或者说,我们只能看到就我们目前的知识经验之下能够理解的东西。正如梁画家说的:“我们眼中看到的,并不就是唯一的真相。我们接触到的,其实永远不曾真正接触。”在我们看来,一个盛着半杯茶的杯子,上面是透明的,下面是有色的,整个眼前的杯子,如眼前的杯子是圆柱状,但在其他有特殊视觉(如色盲、色弱者)的人眼中或是动物的眼中,它也许是变形的、是别一种颜色的。在《忠犬八公的故事》中就运用了这种视觉艺术,在小八的眼中,世界的色彩要淡一些,人也是略略有点变形的)在牛的眼中,红色也许是跳跃的火焰,使它们惊慌当我们拿起杯子的时候,表面上,手已接触到杯子了,但事实上,若放显微镜下观看,手与杯子的距离还远着呢,手上的分子怎么也融不进杯子上的分子里去。
是啊,当我们明白这一点,又何必着眼于区分画家是写实派或是抽象派的,又何必细究作家是浪漫主义或是现实主义的呢?归根到底,大家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表现自己内心的世界而已。能够引起我们情感共鸣或是愉悦的艺术,便不失为适合自己的艺术!
谈笑声中,一小时已经过去,我们觉得不能耽搁画家太久,准备告辞了。而这时画家却说可以领我们到炮楼二楼工作室兼卧室参观一下。画家的卧室陈设很简单朴素,只能以能睡为形容,画家却笑得很坦然:“你们随意参观。”卧室的墙壁还残余着历史的痕迹,现出几个尚未被岁月风霜完全吞蚀的毛笔大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部分墙壁被几种暖色系颜料刷成彩条,平添了不少温馨与诗情。
生活中,我也接触过一些画家。李志龙教授精雕书画自成一格,内容取法于传统,我们能清楚感知船只、仕女、青花瓷;油画家孟奇老师的画作偏向于乡村静物写生,能看到云彩、树木、果实、草垛、房屋与乡间小径;年轻画家李志亮喜欢画山水花鸟自然风光……而梁画家的自由创作,基本上没有具象,只有点、纹理与线条,只有色彩与色彩的碰撞。想要用些什么语言来形容吧,语言似乎是多余的。
有时,我想,即使问画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吧?可难道我们能因此否定一些什么?或许他只是狂热地想用纹理与随心所欲而又有碰撞力的色彩达到一种情感的渲泄。当他陷入思索,被创作的激情所澎湃,闭上双目,一幅画面闪现脑海,思之愈久,色彩形象愈清晰,再张开眼睛来,剩下的便是运用他娴熟的技艺来把脑海中的画面化作现实的画面了!况且,即使看不懂内容,我们的情绪不是依然能被画作带动了情感吗?
这一幅,难道是寂静的山水间彩霞满天?然而纵有彩霞,色调仍是深沉静穆。另一幅显然温暖活泼得多,以明亮的粉为主色调!
如果画分季节,前者似是冬季,有点冷郁;后者似是春夏,透着愉悦与甜蜜。
我们一路走去,既为画作所吸引,也被炮楼本身的建筑特色与周围风光的相互映衬而吸引,炮楼漂亮的窗子,分明是天然的画框。透过那圆孔及多边孔,我们看到窗外是宁静朴素屋舍俨然的古村落,还有婆娑的阳光下摇曳着的荔枝树。
终于到了告辞的时刻了,画家这时却又似乎显得依依不舍了,他拉着小女孩霄箫合影,还童心突起,主动邀她一起做Yes的手势,继续向她介绍大门那对色彩上经过特别处理的吞金兽首门环的来历,他说的那样有趣而生动,小女孩听得不禁格格地笑了。
我们知道,炮楼里,有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那是画家的好朋友三爷:一只有个性的娇贵的白猫。可惜的是,那天它或许是外出散步了,此行我们没有见到它。小女孩得知此间有一只猫,甚是欢喜,期间一直想要找到它,可惜未能如愿。她央求我说:“妈妈,以后我还来这儿……”
画家并不寂寞,因为他对古村保育工作的融入与热爱,以及他因此作出的一些贡献,如今他已被越来越多的组织发现;而画家也是寂寞的,每一个真正热爱艺术的人,他真正渴望的,不是通过作品赢得多少功名多少仰慕的目光,而是能有那么几个人,真正地透过他的作品穿越表达手法与技巧读懂他的喜怒哀乐读懂他的灵魂。而真正要做到这一点,那是多么难?在这个忙碌而浮躁的社会里,人们步履匆匆,各有梦想,有多少人愿意停下脚步耐心倾听?灵魂再深刻动人,若无人懂,那终究是免不了孤独。人生难得一知己,纯抽象派的画家更易于陷入孤独寂寞。
我们的画家,有令他欣慰欢喜的知己吗?
告别画家,离开炮楼,在白桦林的指引下,我们顺便参观了钟楼欧阳氏的公祠。我惊喜地发现,此欧阳竟为欧阳修的后人。从化的人文历史,竟如此渊远流长啊,于是又想起了太平广裕祠祭祀的远祖一一忠心可鉴日月抱着南宋皇帝投江自尽的陆秀夫了,然而,从化拥有的,又岂止是他们……
伴着温暖明媚的夕光,作别荒草萋萋的钟楼,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轮暖暖的太阳,那是对从化本土文化的日益热爱及对从化未来发展的无限信心!
部分图片缘于梁镰芝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