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奇怪诶。”春盘腿坐在床上,摆弄着相机,突然说道。“真是奇了。”
我扯下一边的耳机,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表示我在听。电脑屏幕上,对面的小美用冰墙把门堵住,就这一秒的停顿,暗处的寡妇直接给我爆了头。Time’s up。
“操!”我骂道,锤了一下桌子。
“哎你干脆别玩了,快过来看,今天我拍的这尊佛,有点意思诶。”春揉揉鼻子,声音有些囔囔的。
“怎么了?”我有些不情愿的放弃再来一局翻盘的念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发现什么了?”
春把手里的相机反转过来,指着画面对我说,“你看这个,这佛像睁眼了。”
相机里的是一尊佛首,那是今天去博物馆的时候,春不顾我阻拦,执意拍摄的。说是佛,准确点说应该是个罗汉。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但出于不要惹事的迷信思想,我还是象征性的劝阻了一下,叫春不要拍照了。然而这家伙向来我行我素,到底还是拍了回来。
于是现在问题来了。
本该微微颔首向下俯视的佛首却在春的相机里,抬起了眼睑,肃穆的看着我。
两个多小时后,我和春鏖战一番,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我坐起来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却听到一旁的春又开始念叨。“哎你说,佛像开眼是不是个好预兆啊,我明天要不要去买张彩票试试?”
我有些哭笑不得,敷衍的嗯哼一声,深吸了一口烟,从鼻子里呼出去,整个人只觉得舒坦。春在被子里踹我的小腿。声音有些惺惺的。“又抽烟。真是,跟你说不清楚,一点都不好玩。”说着,她转过身去,抱着被子缩成一个球,很快睡着了。
我看着她,不由得发笑起来,将手上只吸了两口的烟按灭,躺下,搂住身边的小团子,不久也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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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处断崖之上。四周除了昏黄的荒漠外,别无他物。面前的断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巨渊。本是白天,太阳却遮蔽在漫漫黄沙之中,只投下虚浮无力的影子。
好一副末日的景象。
我脑子有点懵。这这这……这他妈是啥?我隐约感觉刚刚自己还身处春宵玉帐中,怎么突然就来到这么个连毛都没有的地方。
就在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天空中却突然响起了歌乐之声,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黄沙蔽日的天空,突然撕裂除了一道大口子,阳光从中直射而出,散发出灼热的光线。
在那歌声传来的方向,隐隐出现了一个虚晃的影子。周身环着金光,有如神佛。那个影子身边似乎还围绕着很多其他的身影,乍看上去,像极了画中的神和小天使。
就在我发愣的档口,那些影子已经离我很近了。我这才看清,那影子是一个无头人,看打扮十分古朴简陋,只在腰间围着一层铠甲,脚上登着兽皮,背上背着一柄大斧,一只巨盾。身边围绕着的,却尽是些仙女一样的孩童,有的正在抚琴,有的在唱歌。
这架势,有点厉害。我在被镇住的同时却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好笑,总觉得眼前这震撼的画面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真是没出息。
前面的无头大汉却发出了声音,“常羊山一役,沧海桑田,我本无意寻你,你却主动找上门来。”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接话,想开口时,那大汉却摸上后背的斧,电光火石之中,我只觉得脖子一凉,视角就开始翻转漂移。我以诡异的角度看到了我自己的身子呆傻的立在原地,视线却飞的高远。身后不远,冲出了另一个身影,那人冲到我身边,扶住了我的身子,然后抬头怒视着前方。
那是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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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的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操他娘的什么鬼。”
我调整着呼吸,想去叫身旁的春,才发现旁边并没有人。天已经亮了,清晨的光芒透过纱帘照进屋子,显得有些清冷。春那边的床铺还是暖的,不知道这家伙干什么去了。
我平静了一会,又缩回被子里。现在还早,不晓得春是不是又抽风去晨练了。发了个微信给她,叫她回来的时候带点早餐回来。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又想起刚才那个诡异的梦。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被人斩首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莫名的感到有点愤愤的,那大汉凭什么就来砍我脑袋,最后还是春以英雄救美的姿态冲出来抱住我。
奇怪,彻头彻尾的奇怪。默默的想着,我又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我迷迷糊糊的摸起手机,已经快10点了。给春的微信还是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没有回复,
这有点不太对头。我揉揉眼睛爬起来,伸着懒腰走到客厅。桌上没有早餐,看来春没有回来过。
不对头。我直接电话打过去,是系统提示音。
太他妈不对头了。我强行压下心里那丝不祥的念头,飞快的洗漱,然后套上衣服准备出门。
本来这几天我放假,说好了要陪春去逛遍本地的博物馆。她来一次DC不容易,女票就这点兴趣爱好我怎么都应该满足才是。现在本到了我们计划出门的时间,她没理由丢下我自己不见了。
我莫名的感到焦躁,想着,先去国会山那附近找找,说不定这小祖宗看我睡的太死,又傲娇了,决定自己去了呢?
我急匆匆的出了门,坐在地铁上看着窗外的景象飞速后移的时候,我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出门的时候,门上的防盗栓,是从内部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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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昨天的那樽佛首面前,沉默不语。佛首静默的立在那里,眼睑低垂,正面看起来似是眯成了一条线。
这是一处比较偏远的亚洲文明博物馆,相比于其他场馆,规模小的可怜。今天不是周末,展厅中几乎没有人。
我看着佛首,沉默了很久,终于等最后一个参观者也离开了这间屋子。我靠近佛首,俯下身子,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
“你把我的媳妇带哪儿去了。”我开口,像个傻逼一样的对着他低语。
“我知道这同你有关。你是谁。”我说着,又低头看了看他的介绍,其实我已经看了很多次了。这是一尊无名的佛像,没有证据能够说明他的身份。
我再次抬头,看向佛首,面前却以空无一物。
村落中,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孩走在乡间小道上。她背着草编的竹篓,里面似乎装这些草药。女孩子个子小小的,步履轻快。她一路蹦跳着走着,时不时的东看看西看看,采摘些东西丢进背篓。
女孩前方,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子正坐在石头上,远远地看着女孩。他眼角带着笑,精壮黝黑的脸上满是与相貌不相符的柔和。女孩终于停止了左顾右盼,转头看见了男人,俊俏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她高高举起手,向着男人奔过去。
“Excuse me sir, we are about to close.”我睁开眼,面前站着的,是门口那个秃顶的博物馆守卫。他一脸关切的看着我,问道“Is everything alright?”一边说,他指了指我的脸。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为何泪流满面。我有些尴尬的胡乱抹了抹脸,匆匆向他道谢。离开展厅的时候我留意了一眼,那佛像还沉静的立在原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出了门才发现,竟已是黄昏。我找出手机,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春的回信。太阳昏黄的光线映在方尖碑,留下硕大的阴影。我把衣领拉高,莫名的觉得寒冷。
刚才梦中的场景让我无法忘却,那两个人脸上幸福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神经。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故事,却明白的感觉到,这一切都是一个环。我不知道这环的出口在何方,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封禁环里,成为无法逃脱的一个节点。
然而我不能退缩。春被拴在了这莫名其妙的环里,我要带她出来。
回家的路上,我在门口的加油站,买了两张彩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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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无首。”Google一下。
“罗汉佛首被偷……”不对。
“游客素质地下,破坏壁画……”不对。
“无头罗汉鱼……”什么鬼。
我想了想,又加上了“神话”这个词条,然后点击Google.
“神话传说中刑天舞干戚,刑天氏倒是无头的……”诶等等…
“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於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以舞……”
我擦!对啊!刑天!
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诡异的梦里面,无头大汉手持盾斧,身披铠甲兽皮,威风凛凛,这不就是上古战神刑天么!
我心里奔腾着千军万草泥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个老大,难不成,博物馆里的佛首,就是刑天被锁在常羊山里的那颗??
我在心里暗暗咒骂刑天,说好的义士,铁血大神,怎么那么小肚鸡肠,我们不就拍了个照片,还追到梦里来了。现在连媳妇都扣下不还我了,这是何等的不人道。
然而想明白了身份是一回事,要怎么把春救出来却还是毫无头绪。我和衣躺下,抱着春的小熊抱枕,回想起昨天梦里春那愤慨的小眼神,心里十分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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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次又去了那么久?不然我去跟爹爹说,你以后还是不要走了罢。”女孩坐在池水边,将小腿浸在池里,她摇着双脚,挑起阵阵涟漪。
男子抱臂依着池边的歪脖柳,温和的看着她。“这怎么成呢,我自是你爹爹的臣属,固当听他的调派。”
女孩故作生气的梗直了脖子,响亮的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去。“我自然知道轻重,你到连哄我都不肯!”
男子笑了笑,走到女孩身边盘腿坐下。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完不成的诺,许它作甚。我只是不愿对你说假话罢了。来,我这次新作了些诗曲,想为你爹爹祝寿时用,你且帮我参听一下?”
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嘴里怒道。“你就知道那曲子搪塞我。”脸上却止不住的挂上了期待。
幽冥的夜色,月光清冷的照下来,在池塘中映出银白的倩影。远处的村庄中亮着点点星火,那是渺渺的烟火气。
我在池塘不远处席地而坐,听着那个男子抚琴而歌。声音悠远绵长,美好的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情景却发生了异变。我定睛望去,那是滚滚浓烟,那是战火连绵。天地间布满了将士人群,他们高声喝着,齐齐望着中心争斗的二人。
那是一个高大精壮的男子持斧大战一个持长戟的,器宇轩昂的……女子。斧戟相撞,火星四射,每一下皆有开天辟地般的架势。
我楞了一下,好像哪里不对…
“刑天与帝争神…”我下意识的念到。“帝断其首…”
眼前苦斗的男子突然回过头,往我的方向望过来。我大骇。就这一个回头的功夫,女子长戟划过,男子的脑袋应声飞出。
女子一个反手向脚下的山脊劈去,霎时间天崩地裂,脚下的土地竟齐齐裂开,露出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巨渊。男子飞出的头颅就这么陷进了这大裂缝中。
“葬之於常羊之山…”我突然明白了。这里是刑天与黄帝争斗的地方。上次入梦,被刑天斩下脑袋来,也是在这常羊山裂缝之上。
没了脑袋的刑天还倔强的直立着,不肯倒下。他用力的挥舞着盾斧,似乎还要继续同黄帝争个高下。却见黄帝挥手施法,那常羊山裂缝竟又重新闭合。黄帝看着刑天的残躯,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却并没有再行攻击,转身离去,只留下那个可悲的高大躯干,疯狂的向天挥舞着盾斧。
一瞬间,所有的怒怨和争锋的远去了。我站在常羊山颠,周遭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刑天。他没有兵器,未着盔甲,什么都没有。他又变成了那个一身布衣文质彬彬,会在月下抚琴婉婉而歌的男子,只是没有了头颅。
他背对着我,身影孤独而凄凉。
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于是我走上前去,与他并肩站着。
“我自知此役必败,却不得不却征伐她。”刑天开口,声音浑浊而钝利。那是从他腹部发出来的声音。“蚩尤兵败之时,我便知,这是我的劫了。”
他吃吃的笑起来,笑声却含着无尽的悲伤。“此非帝意,不过是我自作主张。但我无悔,我愿与她继续战上百年,哪怕是以此残躯。”
我看向刑天面对的方向,遥远的天空中是一派金碧辉煌,隐隐传来的歌声笑声与此地的风声混杂成一片,一声一声尽是嘲讽。
“我不悔,只是这回怕是要对女娃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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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大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没由来的疲惫感充斥了我的内心。脑海里反复回转的,是刑天疲惫的声线和落寞的身影。我不知道所看到的一切是自己的加工与臆想,还是万年前真实发生过的。有些故事终究是没有记录下来。关于他的描述,只此一句,后世盛赞的,也多是他百折不挠的反抗精神。没有人知道,作为“人”的刑天,是怎样的存在。
我闭上眼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春会莫名的不见。
刑天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刑天所执念的那个无法兑现的承诺,落脚点都在那个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是春。
认识春,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因为一场大雪,我跟室友阿山被困在了芝加哥机场。长夜漫漫,我俩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和自顾自准备打地铺的老外,心里简直是日了一百头草泥马。然后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春。
这是个小个子的姑娘,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头发高高扎起来,在头顶绾成了一个小团子。她穿着绿色的,肥肥大大的帽衫,脖子上卷着一条长长的红围巾,腿上一条宽松的,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登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鼓鼓的,充满了书卷气,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蠢萌。
看到她时,春正一脸惆怅的站在我们不远的地方,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贴在了玻璃上,看着大雪直叹气。
阿山怼我的胳膊,一脸淫笑的看看我。“是你的菜,快,请人家喝一杯。”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把我当什么了!这妹子也就高一不能再多。资本主义人民的花朵也要爱护不是。”
阿山耸耸肩,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我都21啦…”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源头,却见女孩已经站直了身体,笑着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戏谑。“估计一时半会飞不了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找地方请我喝一杯?”
春的酒量很好,看起来跟她学生气的外表一点都不符。春告诉我,她是大三的学生,学服装设计。正值寒假,春本打算抽空去DC逛一圈,却好死不死刚到机场就开始下雪。
我向她举杯示意。“谁说不是呢。不过也多亏了这雪,让我有机会请你喝两杯,算是因祸得福吧。”春抿嘴笑,仰头喝光了她的酒,脸红扑扑的。“走吧,我有预感我们可以飞了。”
于是春的旅行计划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我跟阿山作为地头蛇义不容辞的当起了春的导游。我发现这个个子小小样貌乖巧的姑娘其实内心十分大条,说话办事总是很泼辣,身上带着股不符合个人气质的豪迈。她很爱笑,爱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脑子里面尽是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我跟阿山都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艺术家气息。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春走的时候,是我去机场送的她。我同她拥抱告别,看着她洒脱的背影,胸口某个地方,蓦地变得很空。春走后,我在机场坐了很久很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告诉我,自己似乎是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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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阿山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懒洋洋的。“你小子还有良心联系我啊,以为你娶了媳妇就他妈谁都不认了呢。”
“滚,别装的跟小媳妇似的。”我翻看着手中英文版的山海经,有点惺惺的。
我正坐在图书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身边堆满了研究中国古代神话的书籍。我总觉得,这一切不是偶然,我不会无故梦到那些奇怪的故事,春也不会无故消失。
“死鬼。所以遇到啥事儿了?”阿山那边似乎有些乱糟糟的。“不会是找兄弟借钱吧。”
我合上书,坐直身子。“你看你,提钱多俗。兄弟是遇上大麻烦了。”
……
“所以…你是说…那具刑天的罗汉首,通过相机瞄了你们一眼,然后看到了我弟妹跟他媳妇一个模样。于是就跑到你梦里面,把弟妹抢跑了?”阿山总结到,我听得出这孙子正憋着笑。
“是。还有懂不懂规矩,叫嫂子。”我纠正道,“我没骗你。我知道这个听起来很奇葩,但是春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我仔细看过了,她什么都没有带,手机也在家里,门栓还锁着。她根本没出去。”
阿山沉默了一会。“兄弟啊,你这有点渗人啊。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啊。我查过资料,觉得我梦里不停梦到的那个奇怪的神仙,一定是刑天。你是研究古代文化的,你对炎黄还有山海经这些了解的多么?”
阿山顿了顿,再说话声音变得正经了起来。“我不主攻这个,但多少有所涉猎。你有什么具体的问题要问么?”
我想了想,努力在脑海中还原梦到的场景。“那个疑似刑天的男人有一个相好的女孩,就是我说同春相貌一样的女孩。你有知道任何关于刑天家室的记载么?”
阿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第一,这段神话本身充满了虚构和夸张,上古时期的记载大多是在真实事情的基础上加上了人们神化的滤镜。刑天如果真的存在过,他或许是个受人尊敬的战士。当然啦,更多的记载说明他是炎帝手下的文臣,有记载的武斗只有常羊山一役,却一役称神。”他停了停,像是在思考。“我个人认为刑天若有原型,他有家室的可能性很大,但要说妻室是谁那就没地儿猜去了。八成是个普通部落妇女吧,如果是有记载之人还好一点…”
我听着,突然记起了什么。“不对!那个女孩不是普通人。她年纪很小却很聪明,好像还是…是…炎帝的女儿。”
阿山却噗嗤笑起来。“不可能吧…这大叔是萝莉控么?画风不太对啊…你知道炎帝最有名的女儿是哪个啊…”他停了会,像是在考我。“我天你个文盲…精卫啊!”
我愣了愣。“精卫不是只鸟么…?”
阿山沉默了两秒,然后怒道,“大哥,精卫原名女娃,是炎帝之女。很小的时候去海边玩耍,挂在了海里,化身精卫,然后才开始了她的填海大业。”
“女娃…”我念着,突然想起梦中刑天最后说的话。
“我不悔,只是这回怕是要对女娃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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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我坐在方尖碑前的空地上,呆呆的望着远方。落日余晖已尽,雅雀归巢,附近的游人也渐渐散去了。路灯荧荧,昏黄的映出下星星点点的影。我独自坐着,心里是说不出的茫然
早前同阿山的电话,让整个故事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却让我更加迷茫了。似乎每个人物都找好了应有的角色,每个故事都得以悉数衔接,每个举动都被赋予了意义。可这个环里,唯独少了我的位置。仿佛某种平衡被突然打破,我突然就站在了一个充满迷雾的路口,被动的看着身旁的人物,跟在他们身后前行。只可惜,这个故事中,我不是主角。
疲惫感充斥了内心。我伸手掏掏口袋,那里是我昨天买的彩票。不久前,春傻笑着说,我们要不要买张彩票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不过两日,竟已似沧海桑田。我在想,是不是我疯了。天马行空并不是我的风格,第一时间报警才更像我的作风。可是现在为什么,我会因为几个梦,去创造一份跨越数千年的爱恨纠葛。
我不是小说家。我是一个死理性的程序猿。我应该去报警,去登寻人启事,去通知春的父母她不见了,然后发动身边所有的亲朋去找她。
我应该这样做。
可我就是清晰的知道。我找不到她的。我该死的就是知道。春被刑天带走了。她被带走,因为她想要救我。
指尖的烟已经几乎燃尽。我紧紧握着拳头,默默看着黑暗中方尖碑凌厉的影。抽完第十三根烟的时候,我站了起来。
该走了。事情总还是要有个了断。不管我如何刻意回避,有些事注定无法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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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巅。
初见的场景,亦最适合作为终结的场景。我坐着,等着,等那个披带毛皮手持战斧的男人从天而降。我的指尖还夹着烟,烟头燃着星星火光。
烟燃尽的时候,刑天出现了。出乎意料的,他身着布衣,未着片甲,踏着月光而来。刑天站在我身旁,我这才意识到,没了头颅的他依然很高很高,我似乎才到他的小腿。
刑天蹲了下来,静静的跪坐在我身边。难得的,他身上不带一丝戾气,我甚至觉得我们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半晌,刑天开口。“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在空旷的夜里泛着回响。“我知你是为她而来。一别数千年,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知道。”
刑天说着,伸手放在我耳侧,将我举起来架在他的断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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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我身着白衣,为炎帝诸官奏礼乐。侧殿,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姑娘依靠着柱子,呆呆的着看我。一曲毕,帝尚未言语,侧殿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叫好声。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个绿衣女娃正高兴的拍着手,脸上带着夸张的笑。
山间小路,女娃在我眼前蹦蹦跳跳,喋喋的说着村里的见闻。她笑的花枝乱颤,背上的竹篓晃来晃去。
池塘边,女娃坐在我身边,小腿浸在水中。她歪着脑袋看着我,佯怒着,絮絮着,脸上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殿上,我的头颅被人用竹盒装着,呈给炎帝。帝大怒,打翻了手边茶盏。帐后,突然传来女孩尖利的叫声。
东海边,女娃面无表情的独自站立着。她的身形有些虚浮,惶惶实实,像是美丽的,半透明的幻象。无头的刑天站在她身后,远远看着她,却没有靠近。
沧海之上,载着我头颅的竹盒正越飘越远,浮浮沉沉。一只绿色的鸟儿不近不远的飞着,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芝加哥机场,我看着窗外凛冽的飞雪,思绪好像被拉回了千万年之前。在我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闪着光的身影。那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女孩。她回过头,冲我俏皮的笑了。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看向她,一眼万年。
博物馆里,我站在罗汉首前,俯下身子,贴在玻璃上。眼前的罗汉首与我平行,重合,竟是完整的镜像,好像我们一直站在镜子的两侧,从未分开。我笑了,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温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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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中充斥着不属于我的记忆。好像尘封了千万年的阀门被突然打开,不属于我的记忆爆破式的涌入脑海。他们叫嚣着,叫嚣着思念,叫嚣着悲伤,叫嚣着本不属于我的错过。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刑天——是刑天的头颅。我承载了他的情感,却未曾保存那千万年的记忆。我离开后不久,女娃便随着我而去,逝于东海,化作不知倦的飞鸟,世世年年。
数千年后,当故事悉数重启,我再见到她时,还是一眼就被她吸引。没有理由——若非要说缘由,大概是刑天持续了五千年的思念。他无数次回到东海边看着女娃,看着那不知倦的鸟儿,却从未同她再言一句。即已封神,变成了最野蛮最坚韧的存在,他再不是那个身着白衣会在月下抚琴的男子了。
“我知她念念不忘的人是你。我知她最后怀念的是那一把琴,那一袭白衣。”
“我却不愿她记得我这般野兽般的样子。”
“我最后匆匆赶回,却只见得她殁于东海。”
“她化作飞鸟,我却再没有资格同她相认。”
“我知你不记得。可我记得。五千年的时光,我从未忘记。那夜女娃在池边,央我不要走,求我再为她抚琴。”
“我不悔一战,却悔负了她。”
“你都记得了。”
“不要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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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仿佛做了一个长达几世纪的梦。
天蒙蒙亮,清晨的光芒透过纱帘照进屋子,显得有些清冷。身旁的床铺是暖的,春正缩成一个团子挤在我身边。
我摸了摸脖子,转过身抱住春,春在梦中发出小猫一样满足的哼哼声。我笑了,亲了亲她的脸颊,起身去摸前夜被春丢在一旁的相机。
那张睁眼的佛首已经不见了。
我转头看春,她背上透明的翅膀正隐隐约约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