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袭来了晚秋的酷寒,风雪即将冰封大地,北方的菜窖开始大显身手。
记忆中的冬天是令人惊怵的。
彻骨的寒冷先从一件件棉衣和棉裤说起。由于当时棉花票、布票管理严紧,家家户户都把仅有的棉花票、布票囤积起来,以备急用。冬天的棉装每年妈妈只能给每个孩子缝制一件小兜兜背心。棉衣棉裤,每家都是父亲传给哥哥,哥哥传给弟弟。母亲传给姐姐,姐姐再传给妹妹。传来传去,其中的棉花已经蜕变为棉花套,硬板板的,没有一点柔韧性。并且,中式的棉裤煞像两条风筒,直古笼统。寒风吹来,寒气从脚底沿着硬梆梆的裤腿一直贯穿胸腔,冰冷彻骨。每家每户供暖只有一笼火口砌得很小很小,还是烧着煤泥的炉火。发热量极其微弱。漫长的冬季,是心身对时间的痛苦回忆。
万事食为先。
为了隔离冬寒,让仅有的蔬菜安全越冬,家家都挖有菜窖。那时,由于干旱缺水,丘陵山区冬储的菜蔬主要只有老两样,即土豆和萝卜。每年秋天当落叶准备登场时,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就准备张罗着储存土豆和萝卜了。
储存的方法都一样,启动菜窖。把少有的蔬菜储存到菜窖里。菜窖的形制是一口越过地表挖入地下4米左右形似水井的地下掩体。直径比水井壁口稍稍粗些,个子比水井稍稍短些。为了冬天有蔬菜摄入,每家都挖有菜窖。菜窖下粗上细,平均直径四尺左右。底部是储存菜蔬的核心部分。各家在底部窖洞的侧翼挖凿了硕大的储藏空间,用来储存蔬菜,亦称做菜仓。为了保证菜窖长久安全,菜仓一般建造两三个,呈半圆弧形,左右对称或三足鼎立,以适应平衡学的规律。每个菜仓一般有一米高低,人们可以弓身在其中活动。由于底部见不到阳光,在菜仓里各家还凿有放置煤油灯的灯台,用来储存蔬菜时照明。沿着菜窖的洞壁,均修凿了供手脚攀援踩踏的踏口,其功能类同如今的楼梯,供人们上下菜窖时搭脚进出。
每年秋冬之交,人们打开窖口,畅通空气,然后沿着踏口下到菜窖中,把菜窖中的碎土和残存物打扫干净。再把储存的菜分级分类,逐一吊入菜窖。菜窖如同一座储藏箱。在寒冷的冬季,农户的厨房仅有秋冬之际制做的浆水菜或萝卜丝。不足部分,简单吃些由盐和醋腌制的萝卜疙瘩或炒点黑豆放些盐凑合度日。
冬储入窖的蔬菜,总是要等宾客临门或是过节过年时才开窖食用。宾客来了,不论白天、晚上,不论北风怒号还是大雪封门,抖抖瑟瑟地打开菜窖的封口,钻进菜窖,掂量半天,取些菜蔬出来,由此装裱装裱门面,打打牙祭。年复一年,如此往复,此情此景,寒酸艰辛久久嵌存脑际。
在电冰箱没有出世之前,这种菜窖,在冬季的农家熠熠闪光。
秋冬之际,农村有一种共同的场境,就是做冬菜。这也是越冬之初家家户户必做的功课。
家乡人先把萝卜用一种插具加工成丝条状,再把萝卜樱煮熟,压干水分,切碎,与萝卜丝掺和,用木锤捣匀捣实。加盐置水再用石头积压,长期沤泡发酸至浆水状态,腌泡若干长时间后凭经验确定可开始食用,供冬春两季搭配主食,取俗名叫浆水菜。这与我国东北三省的泡菜工艺相似,只不过人家是白菜,我们是萝卜樱,菜品或许低级一点。还有一种是干黄菜。这是把萝卜丝腌泡一段时间后,蒸、煮熟,晾晒风干后食用。与其把这两种菜称为萝卜的深加工,倒不如说这是老祖先冬天窖藏蔬菜的另一种智慧。
一种种窖藏冬菜的手段,绵延百世。一代传承一代,一年延续一年,传承着一代代的年轻人。
到了春夏,菜窖闲置起来,淘气的孩子常常会隐蔽到一些不被人关注的菜窖里逃学。想起那些与菜窖的亲密接触,也再三萦绕脑海。在一家一户的那些菜窖里,炎热的夏天我们避过暑,藏过猫猫(捉迷藏),也偶尔成为小朋友们模仿地道战等情景剧的道具。还被小弟弟妹妹们任性时要挟父母,身上拴根绳子,吊到菜窖里,到此一游。城里人有条件的也仿制农村的方法挖制菜窖,不具备条件的,单位统一为一家一户盖间储藏室,储藏室的地表下挖一个矩形的坑,用砖砌起来,再用预制板搭建一个留有进出口的地下掩体,城里人的菜品就丰富多了,不仅仅是山药蛋,萝卜,还有白菜,红薯,大葱,蒜苔等等,比农村菜窖的物品想当然上了很大的台阶。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
县政府投资兴建的太行山农产品物流园区拔地而起,坐落在家乡的西山脚下。虽然也是冬季,但现在各种反季节蔬菜却琳琅满目,比比皆是。乡亲们从土地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在城镇化、市域化的过程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家家,一户户,一位位钱袋子装得沉甸甸的。房居从原来的土窑洞、砖窑洞演变为现在的小洋楼、别墅。冬季取暖从煤泥火、煤球火、炭火发展到暖气和空调。电冰箱、电冰柜让曾经辉煌的菜窖遭遇寒流。如今,当我站在英雄南路太行山农产品物流园区的门口,看着乡亲们的一辆辆私家车穿梭在浩大的现代化菜市场之中,我的心中,已经式微的菜窖顿时幻化成眼前的农产品物流园区。人民幸福了,一种由衷的情感从心底汩汩流出……
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