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我的梦在拂晓前做完了。不过,并非是一个美好的结局。也许算作一种回味吧,仅此而已!
我们都站在老屋四合院的楼门子前,因为那儿有一棵古老的石榴树,它也算是我们的家当了。
哥哥,你慢点,树滑呢!
我像猴子样敏捷的上了树,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寻找树上那唯一的石榴上,根本没精力理会树下妹妹们的提醒。
我眼睛很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孤独的石榴今年所在的位置___与去年摘果的位置相比,它足足拉开了二三米远的距离,并且方向也不对。去年是偏东西方,今年是正南北方。
好吃……好吃……
几个妹妹全在场。我把每人分的那一份,分别交到她们手上的时候,她们都舍不得狼吞虎咽地吃下,仅一个米儿一个米儿地往口里喂。地上掉了一棵石榴米儿,还被最小的妹妹眼疾手快地捡了,直接送到嘴里;
一个漆黑的夜晚转瞬即现了,有人披着棕衫,带着朴叶编制的雨帽,把石榴树锯短了,装在一口棺材里,随后往较宽的土路上抬,那儿停留着一辆手扶拖拉机。
我们兄妹全站在大人们围成的人墙外哭泣,好像天踏下来了一样……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啊,完全是东拉西扯的。好在我很快醒来了,不然我的眼泪可能会哭干。真的,醒来的时候,我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呢。
但我并没感到这完全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的老家,以及那棵石榴树,都是我儿时就保存好了的记忆。令人奇怪的是,我已经人到中年,并且石榴树也已消失多年了,怎么还做这样的梦呢?
难道,那棵从眼睛里消失多年的老石榴树,仍趟在我记忆里并不曾走远吗?那它又长在哪里去了?
我的梦既然是被昨晚那场雨水淋湿,却又被早上的日出给晒化了,不如我索性把关于石榴树的记忆好好捋一遍,也算报它的知遇之恩了。是它以老当益壮的姿态,长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给我的心灵以抚慰,以致为我长长的“后来”,才增添了有趣的回味。
我们从老屋搬家以后,它到底怎么消失的,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白。还有关于它的身世,我更是一无所知。在我懵懂童年的整个时光里,也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童年里,与它的亲密接触,包括自它消失以后,我为它传宗接代所做的事,都还有历历在目的记忆。
我便想从父亲那儿去一探究竟。拨通电话的时候,他大约愣了二三分钟,我知道肯定也在搜索记忆的,随后他便满足了我的愿望。
它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与我的年龄不相上下。父亲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就是说它也该有八十年的树龄了。父亲接着往下说。我仔细地听着,仿佛是一种享受。
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它就与我差不多高了。只是苗子不壮,细高细高的样子。你后来看到的它,可能就是它的出生地。父亲说,它肯定是柳生的,不可能是家里人栽它了。其原因,一是我们那山前山后都没见过石榴树生长,二是它长出的那地方,是石头挡墙的缝里。由于施不了肥,土层又不厚,所以长势很缓慢。也难为它了,还长那么大。
可惜的是,我们搬家以后,不知它就被什么人偷砍了。
不是我们自己砍了的吗?在我意识里,一直以为是搬家时一并把它搬走的。
哪里是嘛?它能长那么大,多么不容易啊。再说,我们也不缺那点柴烧。不过,搬家那时,想过把它带走,但考虑根本移栽不了,便把它留下了,是想让你们以后回老屋去时,也好有个念想。不料它却遭此了劫难……
有了父亲的补充,我记忆的脉络就很清楚了。如果再加上我小时候与它的经历,老屋那棵古老的石榴树,与我们家的历史渊源,便有一个完整的故事链了。
小时候,我们对它充满了好奇。好奇是因为它的稀有。一方面在我们那周围,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好多人是在我们这儿,因为有了石榴树这个概念,而认识了它。另一方面,红得鲜艳、绿得可爱的花和叶,它们的结合是那样相得益彰。那奇怪的花形,也是吸引眼球的所在。
每年五月,常绿的叶儿终于迎来了红花的陪衬,我们便爬上那棵弯腰的石榴树,去摘好看的石榴花来玩。石榴树弯腰的身子下面,是一个三五米高的堡坎,每次上树,都有一种要掉下去的感觉。而树杆的下半部分,还是被我们爬上爬下的鞋底磨得遛光。
村里的那些小伙伴们,总爱在石榴树开花的时候来我们家玩耍,目的是想摘几朵石榴花戴在头上。或者捡几个光了身子的小"石榴”去办席,那是一道稀奇的名“菜”呢。
整个石榴树像一把撑开来的大雨伞。有时,故意迎着毛毛细雨,我爱爬上树去躲雨。衣服不会被打湿,反倒摇动它时,有一种坐飞机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坐飞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很惬意。
尽管我们每年都要残忍地摘去它火红的花朵,可能它自己也在顺着风势,泄气地往下掉吧,反正每年它都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
那独一无二存活的石榴,虽然不大,籽白,却让我们有了口福的快意。
那茂盛的绿叶丛中,它是怎样不被恶意的眼睛发现而潜藏下来的呢?那时的我们除了惊喜和享用外,好像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后来看到攀爬上树的丝瓜藤干朽在上面,才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后来,村里的一个老农来我们家,神经兮兮地要找石榴皮用,却并不想告诉我们干什么去,我们呢,故意给他拿俏,他便说出了石榴的皮,可以熬水治腹泄。我们还从他那儿得知了,染料里也要用到它。记得有一次,我用石榴皮,如法炮制地给破了洞的衣服着色,却闹出个大笑话来。
※ ※
后来我们家搬离老屋的时候,我在外地读书。由于新家与老屋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根本没时间再回去看看。直到初中毕业以后,终于抽空回了一趟老屋,才发现老石榴树原来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丛嫩苗。之前听别人说过,石榴枝插在土里也能存活,便砍了几个枝条,插在了新家的周围,哪知最后成了干树梢。
为它“传宗接代”的愿望,就此搁浅了。
再后来,我当兵去到云南,在石榴之乡蒙自,见到了成片的石榴树,以及大街上贩卖着的又大又甜的酸石榴和甜石榴。对它的好感,大概来自于小时候老屋的石榴树吧。它像药引子一样,加进了我后来对石榴的喜欢之中。
服役三年满后第一次探亲,我把蒙自的石榴背回了家。那晚,家里人吃石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打牙祭”了。
当然,我还把石榴树的老枝条也捎回来了。
这一次,终于栽活了它。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