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药神》的悲剧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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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7月8号下午看的,散场时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你说感人吧,是有。但是流一通廉价的泪水有啥用呢?

对轻易得到的泪水,要保持警惕。
情绪一边倒的作品,很可能不深刻。
你所见到的沉重,很可能有些轻浮。

我还是从一些事实开始吧。

一些事实

1.新药研发有多难

资金成本:今天研制一款新药的成本约为20亿美元,而且当中的不确定性非常高。

时间成本:新药研发大概需要10年,成功后一般有一个专利期,送食药监局审查的时间算在专利期内。送审非常严格,时间也很漫长,比如,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在2001年到2010年,整整10年,只批准了222款新药。全球那么多药企,平均每年只有22款药能够过审(而这222款中,在上市后5到15年持续监控中有71款出现了安全性事件,其中3款强行退市)。

行政损耗:对于FDA的官员来说,自然是越严格越好,这也是对公众负责。但是,官员所要追求的目标,跟病人所要追求的目标,并不总是一致的。越严重的病人,越愿意尝试未经严格审查的药。但监管官员的绩效考核只与安全性有关。反过来,医药公司就需要花费更大成本,为药品安全提高边际质量,这些都会分摊到病人那里去。

2.新药为什么贵

药企急于收回成本:由于有了审核期,它的专利有效时间也就变得更短了。等到新药上市,平均只有7年时间收回成本,因此会卖得很贵。尤其是有些治疗罕见病的药,由于“消费群体”少,更是贵得惊人。感冒药之所以便宜,有感冒患者多的功劳。

药品管制严格:很多国家,都给药品施加了各种各样的管制,进入门槛非常高,而各个国家不同的医保系统,甚至一个国家内不同地区不同的医保系统,非常繁复,差异性大,这样使得供给途径大大减少。供不应求,也就贵了。

购买者与消费者脱节:用药的人(病人)和掏钱买药的人(这里通常是保险公司或者各种各样的机构)不是同一个人。真正买药用药的人,他并没有积极性去控制用药支出。

3.吃仿制药的后果

药企不再创新:大家都盗版药品,药企一定收不回成本,结果是不会有人再研制新药,整个人类的医疗水平就无法提高。

国家药研水平降低:就像你的孩子,每次考试都去抄人家的,你觉得他的真实水平如何。芯片之痛已足够痛,引以为鉴。

4.有没有灵丹妙药

目前很少有哪种神药,吃了就活,不吃就死。
即使是最灵验的抗癌新药,不过是让那些有疗效的患者平均多活三个月而已。
买不到新药就活不下去,有些夸大其词。

5.医药公司是不是大反派

据我了解,医药公司也不是很绝情,对于特殊的病人,又没有支付能力的,有特殊通道申请打折的正版药。但是,这些医药公司有一个原则——有困难找我,我可以帮你解决,但是你一定不能用盗版。

看完以上五点,估计你有不少反对意见。但是据我所知,这又都是事实,你怎么反驳呢?

万恶的资本主义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以一种极佳的方式,釜底抽薪。刚才那5点,都建构于资本主义那一套话语体系。凭什么说那一套就是对的?

1.资本主义价值观,就是资本的存在就是以增殖为目的的——说白了就是赚钱——但这个钱从哪里来赚,并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约束。接下来就好展开了……

2.药企不会作恶吗?确实,专利制度、知识产权保护极大地提高了人们发明创造的积极性,为规范市场行为起到了巨大的保障作用,但药企真能克制自己赚钱的欲望,不作恶吗?难说。

3.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甚至每个人都有一种把原有的丰富资源变得稀缺的特殊才能,专利和垄断无疑为此提供了便利。主流经济学的“供给-需求”曲线真的有用?一瓶救命药4万块究竟合理不合理?

4.有请卢梭登场:他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说——“……富人挖空心思……把敌人转变成他自己的保护者,并向他们灌输一些新的说法,给他们订立一些新的规章,这些规章对富人是有利的,而自然法对他们是不利的”。卢梭的意思是,游戏规则包括主流话语体系都是富人建构的,对富人有利,我凭啥相信你那一套?

好像你们说得都对,怎么办?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1.世界上有三种人:

一元论者,他们认为纷繁复杂的事件背后,存在着统一和谐的更高价值。

二元论者,他们看待啥事都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多元论者,他们认为,人类生活追求的许多重要价值,比如说自由、平等、正义和仁慈等等,都是所谓的“终极价值”。这些价值中的任何一种都具有独立性,你不能说实现了自由其实就实现了平等。

只有多元论者,是活在真实世界。

2.有请以赛亚.柏林登场

最初知道柏林的大名是他那段关于“狐狸和刺猬”的说法,从此一生都记住了。

在柏林看来,“为一些终极价值而牺牲另一些终极价值的需要,是人类困境的永久特征。”

也就是说,多元价值的冲突是人类最为深刻的悲剧性困境。

3.《我不是药神》的悲剧性困境

《我不是药神》取材于真实案例。但该片一开始就丑化了药企及其高管,在一定程度的歪曲事实中,粗鲁地制造出一类恶人,给观影者提供一个宣泄渠道。该片并未促进我们认清真实世界,促使我们进行有价值的思考,进而得出更好的和解办法。

在《我不是药神》中,我们应该问:
正义和道德哪一个更重要?
效率和平等哪一个更重要?
法律和生命哪一个更重要?
公正和仁慈哪一个更重要?
个体与整体哪一个更重要?
不好的制度与没有制度哪一个更重要?
………………
我们往往无法同时追求或者说同时实现多种价值。在终极价值无法调和的情况下,我们很难找到多元价值冲突的快捷解决方法。

这两年,菲茨杰拉德这句话常驻我的大脑,不时浮现:检验一流智力的标准,就是看你能不能在头脑中同时存在两种相反的想法,还维持正常行事的能力。

今天,这句话升级了,应该改为“检验一流智力的标准,就是看你能不能在头脑中同时存在多种冲突的想法,还维持正常行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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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轻度吐槽一下,片中还犯了画蛇添足的毛病。我们总避免不了把一个人塑造得完美无瑕的冲动,徐峥和谭卓床戏那一段,实在没必要,徐峥并不需要再加持一个不乱搞男女关系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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