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妈妈不爱我。
1
打我记事，家里基本都是我一个人。
爸爸上夜班，时间和我对着，几天见不了一面。妈妈在市场工作，大早就远远的到小城那头。
于是一年级我就开始自己上下学。
住得远，尽管和着几个伙伴和他们的家长，也走着走着就剩我一个人。
我一路踩着路边的白线回家，这种沿着与路边等距离路径行走的活动对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是我在路上不多的消遣之一。
回到家，掀开饭桌上防苍蝇的罩子，里面是爸爸做好的饭，多数时候还是热的。
吃完饭，把光的碗盘洗干净，然后擦好桌子做自己的作业。
晚上妈妈回来，热剩下的饭菜。等她吃完收拾完，我拿出已经写完的听写作业，她接过去熟练的签上『已默写』。
那时我觉得她不爱我，她连念几个词语的时间都不给我。
2
渐渐长大，我三年级了。
有一天晚上妈妈吃完饭把我叫到厨房，她说：儿子，把碗洗了吧。
我还没应，她接着说：你已经八岁了，有些事情应该学着做了。
她又将手搭在我的肩膀，说：你要开始帮爸爸妈妈分担了，你已经长大了。
可是我早就开始帮你们分担了，我不用你们接我送我，自己上下学，自己洗碗，连作业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一边想着，一边去搬我的木板凳。
我踩在凳子上，手撑着桌子打开水龙头，随后熟练的做她认为我不会做的事情。
看，我真的会做。我得意的想，一边回头看妈妈的表情。
可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那时我觉得她不爱我，她看不见我已经做过的，也不愿意教我。
3
我有一辆小自行车，四个轮子的。
有一天爸爸在前面给我装上一个木篮子，他说可以用来放一些小东西。
之后不久的一天没有作业，吃完饭时间还早，我想盛好饭菜给妈妈送去。
走在路上看着被爸爸妈妈牵着的、在爸爸妈妈身后打转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我出奇的没有羡慕。
我想：我这么懂事，待会儿妈妈一定会很开心，还有其他叔叔阿姨都会夸我的。
走进市场，妈妈看见我有些诧异，待我说清楚来意后才露出笑容。
旁边的叔叔阿姨都围过来说我懂事，说我能干，妈妈却不说话。她只是吃完饭后拉我过去，说：以后都给妈妈送饭好不好，骑着你的小自行车。
那时我觉得她不爱我，她不但不夸我，还让我做我的同学都不用做的事情。
4
天色变了又变，大雁来了又去，我初一了。
那个初一，我是对爸妈抱着一种愤怒的姿态的。
原因在于他们怀了个弟弟，并且只是居高临下的通知我他们要生一个弟弟。
弟弟出生后妈妈三两句离不开弟弟，大街上、卧室里、饭桌上。她说：你是哥哥，要照顾弟弟，要对弟弟好。
巴拉巴拉一大堆。
我记得在饭桌上，我第一次对妈妈发飙。
我记得我说：你们就知道弟弟，就知道他，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然后我就说不清楚话，喉咙发酸，紧巴巴皱在一起。
爷爷听到声音后匆忙跑来，抚着我的背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妈妈说话呢。听话，把饭吃了。
时至今日，我仍清楚的记得那剩下的小半碗干饭泡着泪水送进嘴巴的咸味。
那时我觉得她不爱我，我甚至觉得她从来没爱过我。
5
我还是选择接受，尽管我曾为此极端过。
但恰好那段时间我们搬到学校和市场中间的位置，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饭了。
我每天兴致勃勃的给他们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开心的，难过的、甚至鼓起勇气讲我喜欢的女孩。
我希望他们能和我一起开心，能开导安慰我，能对我的事发表一些看法，哪怕是痛骂我一顿也好。
可他们只是吃饭。发觉我不说话了才应一声，表示听到了。
吃完饭他们默契的回去卧室，我把碗洗了，把厨房收拾干净，路过他们房间时发现他们已经睡下了。
那时我觉得他们不爱我，我知道他们累，但他们一点也不尊重我。
6
初升高那段时间，妈妈联合舅舅突然找到我，他们要我去外地读书。
我不同意，他们吓我说如果不去就不让我读书了。
我告诉他们外面的学费很贵，我在这里读书每个月还能领几百块。
他们说不要在意那几百块，外面的教学质量要好很多。
那天晚上我找到爸爸问他的意见，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我做的决定他都支持。
那时我觉得她不爱我，爸爸支持我的任何决定，而她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7
高中三年我都住校。期间妈妈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哪怕每个周末我随时都揣着手机，但是从来没有。
我知道她觉得我能照顾好自己，因为我从小就无需她操心。
大一的春节，好多亲戚聚在外公家过年。座位不够，我和几个小朋友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吃饭。
正吃着，妈妈走过来拿了几张纸，随口对我说：刚刚你阿姨说他每周都要给他儿子打电话，好像他儿子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一样。
阿姨的儿子比我大快两岁，读大三。
我僵硬的笑了笑。我知道我永远盼不到那通电话了，尽管她有时给我寄快递。但我要的不是快递。
但那时我觉得没所谓了，因为她从来没变过。
8
在学校，有一天莫名多出来几个快递信息。
想来想去，我发信息问她：你给我买了东西吗？
她迅速就回了：嗯，给你买了些面包。
我说：好的。
她接着说：妈妈也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好吃的话你告诉我，我再给你买。
那一瞬间，我突然看见一个在那座小城待了一辈子的中年女人从未出去看过的讨好和小心翼翼。
我想起许多瞬间。
我曾因为妈妈给我完全的信任和自由洋洋得意，因为其他同学都是被监视着做作业；
我曾听见她坐在床上发出劳累的叹息：我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在这种条件下让他早点当家；
我曾听见她和爸爸对舅舅说：只要他考得上，砸锅卖铁我们都供；
我曾听见她说：我们的身体我们清楚，趁现在给他生个弟弟，我们再苦点累点，只希望我们死了他不用一个人面对，没个血肉亲人。
感受到水滴在地上的震动，我回过神来。
那时我觉得我其实懂事的很晚。
因为那时我才明白妈妈不是不爱我，她只是把爱使劲藏着，藏不住的时候，再偷偷爱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