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清明节,我和兄长在父母的坟头上立了一块墓碑,碑文刻写“先考白挨如,先妣李粉枝”,算是了却子女的一片心意,可以使超出三辈子的白姓子孙知道他们叫什么。至于享年、生卒年月、生平事迹等只字未写,就因为在筹备立碑时,这些信息都不甚了了,问起父母的生日,大姐二姐不很肯定,兄长更是大摇其头,我只知道他们的祭年祭日以及按照享年逆推出生年份,母亲在生前偶尔过过生日,还依稀记起,父亲从来不曾过生日,谁都想不起来,于是干脆一例儿,碑文只刻考妣姓名。
起先也想着在碑身上端端正正张贴二老真容,凭现代高端摄影科技,只要有一张生前留影就可以合成。我苦思冥想,父亲生前照过相,相片就在老大的旧房间的北墙上的相框里,打电话回去一问,说是去旧房看看。结果没有找见,可能是整理旧物时当垃圾扔掉了,可惜了!再问大姐二姐,她俩也只保留母亲的照相。父亲的容颜只有在记忆里浮现了,再高的科技也帮不上忙了。
1985年农历腊月27日——我深深地记着父亲的祭日。按照往年惯例,大姐二姐在26日赶在年前提着烟酒探望双亲,帮忙糊完窗户准备年货,忙乱完了留宿隔壁我哥的家里。父亲早早宽衣入睡,睡梦中突然发出牛嚎般又长又高的声音,惊醒的我手足无措,拉着电灯发现兄长已把父亲抱在怀里,一只手掐着人中,身边围着大姐二姐,大声的呼唤着“爸——”“爸——”“爸——”父亲被唤醒后,以身体的中心线为对称轴,左边生凉无知觉,右边温热冒汗。他用右手抓过母亲的手用力掐掐她的指甲盖,指甲盖由白转红,再用力掐掐自己左手的指甲盖,没有泛红,于是嘿嘿的笑笑,笑容怪异,众人不解其意,他却酣然入睡。虽然我们连夜请来本村的马医生塔布峁的杨医生,但是回天乏术,父亲一睡不起,于次日午后溘然长逝。
父亲属龙,享年69岁。以此推算,他老人家应该生于民国六年,即1916年。他是家中老二,上有一姐一兄长,下有一弟。弟弟的大名没有传下来,人称白三,据传在国民党部队当兵时窜了连长的姘头被公报私仇枪决了。长姐名叫“如”,称心如意的意思,或许要写作“茹”,姓名连起来是“白吃”的意思,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白吃白喝可是一生的福气,《林海雪原》里的女卫生员就叫白茹。大爹跟着姐姐取名叫“天如”,至于为什么如前加天,想来是顺其自然又称心如意更祝愿白吃白喝。紧接着父亲出世了,那就挨着来吧,取名“挨如”,可以想见爷爷奶奶的文化的贫乏苍白。据说那年月要叫读书识字的人取名,爷爷奶奶家境小康,出得起取名所费一块银元或者二斗谷物,读书人一拽文从《诗经》取来文词“蔼如”也说不定。这种情况在我家有现成的例子,我的哥哥名字叫“吉林和伊尔”,父母用六斗谷物请蒙古族“巴什”取的名,叫起来有些拗口,叫惯了就习以为常,据说这样孩子长寿。至于意思,时至今日连他本人都不明白。因此在墓碑上刻写父亲名讳时很费思量,最后决定从俗从简从易,“挨如”算了。
父亲去世13年后,母亲寿终正寝。合葬时挖开他的墓穴,有一件奇事惊动村民。兄长回家报说,墓室里面惊现一条小白蛇出入棺木,时而盘于棺盖顶端晃动脑袋凝望掘墓人,时而钻入棺内。掘墓人吓坏了,扔下锹撅跑回停放母亲棺材的院落又是烧纸磕头祷告又是问计。我不以为意,说拿上一只蛇皮袋把蛇装在里面扔掉算了,可是长辈们却说,那是你父亲的化身,今日现身为的是亲眼目睹子孙以及迎接妻子,你怎么可以出这样的馊主意呢!于是兄长拿上一沓黄表纸两把香,试图叫我一起去祭拜被拒绝后,就领一帮人上坟礼敬白蛇去了。
我没有对父亲不敬的意思,只是觉得化身白蛇的说法有些勉强。如果人们的说法是真实的,蛇是小龙,那父亲就化身为龙,我等就是龙子龙孙,早就发达了,至于到现在还在底层苦苦挣扎?不过但愿祖上有灵,保佑儿孙后辈福寿安康,一代更比一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