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是个坚强,慈祥的女性。我不会写一些专门纪念人的文章,只能交代一下背景,然后通过几件我依稀记得的事情来怀念一下我敬爱的外婆。
从我记事起我外公就不在了,外婆一直住在桃园村。我外婆一共生了八个子女,四个儿子,四个女儿。我妈是三女儿,嫁在了几里外的村庄。因为家里穷,四女儿和三儿子从小抱给了别人,在我上大学时候才认了亲,这时我外婆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
我外婆有着银灰的头发,对我们总是和蔼可亲。我姐跟外婆应该更亲一点,因为生我姐的时候有计划生育政策,不得已到我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外婆家有两个大院子,南边一个小门连接,西边是我小舅的,东边是我二舅的。门口有一个小水塘,塘边有一棵树。我大舅很早就去了湖北,至今仍在那边定居;二舅去了县城,小舅外出打工了。只记得每次去都是我外婆一个人。
我外婆家的灶火很大,是一大间瓦房,一根大梁横在中间,一根木头撑起来,房顶很高。灶台旁边是用土砖围起来的柴火堆,靠墙放了很多柴火。有一年夏天,我妈带我来外婆家(我妈应该是夏天回来收麦子顺便看望外婆,因为我很小爸妈就出去打工了)。很清楚记得午饭吃的蒸面条,酱油黄的面条很香,我、外婆和母亲坐在院子里小门旁的树荫下,是一个大晴天,地上有几只蚂蚁在跋山涉水地寻找食物,我夹了一些面条放在地上,蚂蚁们便立刻如获至宝,一会儿便围起了一圈黑,浩浩荡荡抬起自己的大餐往巢穴移去。这个画面一直记在我脑海里,每每想起来总感觉很温暖,却又让人伤心,尤其是经历了我外婆的最后几年。
还有一年,过年时外婆来到我家,下午外婆要回家去,奶奶带着我和姐姐送外婆到房子后面的小路边,外婆拉着我和姐姐的手,给了我们每人五元压岁钱。那时候的五元对于我们来说真的相当于巨款了,那时还是小学生爱吃辣条的时代。
对于小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这几张外婆的画面,等再见已经是我上大学时候了。初中我就去了离家二十里的地方,寄宿在学校。大概那时外婆就已经不在家住了,真是懵懂的年纪,知道外婆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却也什么都没有问,有时周末回家望向北边还能想起外婆家是在桃园村,却已经记不得了去外婆家的路。
等到大学一年级,父母在外打工已是早早回家过年了,等我回到家里,外婆也在家里,跟我小时候印象已大不相同,头发几近银白,背也有些驼了,坐在一张竹制大椅子里,状态似乎并不很好。那时我依旧是幼稚的、不成熟,只是相比之前,大概是成长一些了。这时我才知道:外婆是去湖北大舅家里住了,这一住就是七八年,最近因为走楼梯摔了一跤,腿部骨折,年纪太大,不能做手术,只能固定腿部改坐轮椅。
家里的这些子女大概是出于孝顺把外婆从湖北又接到了河南老家,然而外婆接回来之后却没人能照顾她。大儿子在湖北已经照顾了这么多年;二儿子在县城常年拉货,媳妇开一个小便利店,子女都在外面打工;三儿子才认回来,八岁时被亲戚领养,好多事已经记得,能认回家里已属不易;四儿子也在县城,在家照顾上高中的大儿子和小学的小儿子,媳妇在外打工养家;大女儿也上了年纪,已随子女去了上海居住,并照顾孙儿;二女儿也是任劳任怨照顾家里老小;三女儿随丈夫在外打工,辛苦供养儿女读书,只每年过年才回一次家。四女儿也是最近才认回家里,在外打工供养子女,也属不易。满满八个子女,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外婆养老的。
不得已,大家只好商量出钱送外婆到养老院,我只记得去过一次,白色的墙壁,像学校一样,隔成一个个小房间,那层有不多几个老人坐在屋子里。后来外婆住不习惯,腿脚不方便,不能自己走动,吃喝勉强可以,上厕所必须依靠别人。没办法,子女只能轮流来养,除了大儿子,余下每人伺候两个月,大姨在外地,只能出钱请四儿子帮忙照顾。我爸妈每年到过年才回来,便照顾我家让我妈每年过年照顾两个月,我如此便可以在每年过年回家见到外婆,却只有短短三个年头。
我家还是跟之前一样,坐北朝南三间平房,西间南边是两间瓦房,一件是厨房,另一间是柴房。现在爷爷奶奶不在了,每到过年回家,母亲和姐姐住平房西间,我和父亲住平房东间,中间是堂屋。因为是九几年的老房子,地势低洼,房间里都很潮湿,尤其是西间,因为外面厨房遮挡的缘故,即使有窗户里面也很昏暗。母亲在西间多加了一张铁架床,方便照顾外婆。买了一个煤球炉子来给外婆取暖。每天早上,母亲把炉子生上火,然后给外婆穿衣,从床上抱坐到炉子边上的椅子里。
这多年不见,我终究是跟外婆生疏了,我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印象中她几乎不怎么说话,而我跟别人待在一起不说话时总是感到紧张、不好意思,所以我并不经常待在外婆身边,我姐倒经常陪在她身边。她身上还留有骨折的伤,碰到时经常会疼痛。有一次母亲不在家,我和姐姐扶外婆到床上,碰到伤痛处,她会轻声哎呦哎呦,我不知道怎么移动外婆,经常是母亲来照顾她。而我也总想照顾一下外婆,使她感到儿孙的温暖。后来母亲早上做好饭,把第一碗盛出来,我就端着饭来到西间火炉边,放到外婆面前专门钉起的小桌子上,喊她一声“婆,吃饭了”,她可以自己吃饭。等到太阳出来、天气暖和的时候,母亲和我就抬着椅子,让外婆到外面晒晒太阳。
等过完年,大概元宵节前后,我就要返回学校了。小时候总是父母先走,留我们在家里;现在是我和姐姐先回学校,父母在家多照顾外婆一段时间。我没有去和外婆告别,只是让我母亲回头告诉外婆一声,她应该很快会发现我不在家、出门上学去了,而这一去,又是一年时间。
终于,在我大三的时候,家里打来电话:外婆去世了。火车是晚上的,我买了票,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天还蒙蒙亮,在二舅家的客厅,摆着外婆的遗体,柜子上放着照片。也看到了母亲,明显带着熬夜的疲惫和悲伤,看到我时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目光里充满温馨,问我是怎么过来的。
外婆意外摔倒,去医院住了几天,没抢救过来。具体什么原因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我大姨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她年纪也已经六十多了,但身体还可以。当时外婆住院的时候大家都打了钱给外婆治病,后来抢救了几天,医生问还要不要再救治,二舅说不治了。大姨跟我妈说二舅心狠,后来我去上海大姨家的时候她也跟我说过。那时我年纪还小,但是意思还是知道的,但是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知道了,当时我就有一点超脱的想法,对于农村左邻右舍、十里八村的事,听别人说的多了,有点落叶随风的感觉。现在的我依旧是没什么想法,真假并没有人追究,可能外婆确实抢救不过来了,二舅在大家眼中也是那种勤劳本分的人,葬礼也是在二舅家办的。
二舅的儿子海洲一直忙上忙下,接待客人。外婆的儿女都来了,大舅一家也从湖北赶了过来。这两年才认的小舅和小姨也来了,大姨一家也从上海赶了过来。爸妈、姐和我也过来了。请的戏班咿呀咿呀地吹,大家头缠白布、手拿白纸杆,一条长长的队在街上穿行,前面有放炮的、后面有烧纸的。当时我也是接触了新思想的,对这些有一些无奈和厌恶,也大概是我当时身上没有那么多关系,等到人们逐渐从社会、宗族、乡村、亲戚这些关系中解放出来,这些旧的文化也会慢慢消逝。
灵堂设在县城二舅家,墓地是在老家桃园村。比较亲的女方都在灵堂守灵、互相交谈。男方都在外面张罗事务,安排墓地、送葬等事情。下葬那一天,女方坐大巴车,拖拉机拉着棺材,我们坐另一个拖拉机装着鞭炮、黄纸跟着护送。中间还出现走错路又耽误了一会。送葬照例要经过村子,到老家停一下。在路上,自从去了城市上学,也是好久没见到农村这样大片土地,地里还有旋耕机在耕地,短短几年,耕种逐渐机械化,农村种地也轻松一点。到了外婆家,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印象,满眼望去只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房屋已经破败不堪、矮了一半,围墙也倒塌了,里面草已经长到半人高。队伍停留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来到田里下葬的地方。虽说国家提倡火葬,但是这里农村依旧保持着土葬习俗,只是找人交点钱就可以了。坟是新挖的,翻上来的土还在两边堆着,一台挖掘机在旁边停着。一群人把棺材放下去,照例儿孙在坟边叩头,子女在旁边嚎哭,一些人在拉着劝着,这才慢慢把棺材放定。后面的事我便没了印象,应该是我先回学校了。
后来满月的时候,母亲他们又回去了一趟,当时我很是心疼母亲,她本来就瘦,每次回去来回两趟,都是夜里的火车,很是熬人,回去也不能好好休息。她给我发了一些照片,是在坟前照的,她们兄弟姐妹几个,还有一张外婆的遗照。
外婆也是吃了一辈子的苦,享了几年清福,然后便是病痛缠身。我妈是69年出生的,她说小时候家里穷,成分不好,被划成富农。但那也是外公和外婆每天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在地里干活。后来外公去外面躲了一阵,家里只有外婆和儿女,没有吃的。外婆的父亲每天在家里面做好饼,走十几里路来送给外婆。后来有几天没来,他们说估计是饿死了,等过去一看,真是已经死了。这个故事我听爸妈都说起过。
2022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