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在某一瞬间,突然就想起了某个人。
我想起的那个人,是我已经逝去的外婆。
老实说,我和外婆的关系并不好。外婆当了一辈子的传统女性,思想自然也是传统得根深蒂固。她有九个孙子辈的孩子,她重男轻女!
外婆对表哥格外宠溺,对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也好。只有我,一样都不沾边。
那时候,交通、通讯不发达,我和外婆每年只有几天的相处时间。那时,姐姐一过年,就期盼着去见她,而我,只期望去她家时间越短越好。
天不遂人愿,母亲带着我们,一去去好久。母亲和久违见面的亲戚们谈天说地,姐姐和想念甚久的朋友们一起嘻嘻哈哈。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掰着手指,而外婆,还要我陪她去地里摘萝卜。
摘萝卜在我眼里是干活,为什么叫我去干活。我闹别扭,还是被母亲呵斥着去了。
那时,我提着篮子,一个人低着头,踢着小路上出现的石头,我一遍又一遍的寻找能一下子到明天的道路。而她在后面,微微喘气的问我关于学习的事。
我们相差几十岁,哪有什么可聊的。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敷衍着她,而她演了好久的独角戏,最后说一句,“好好读书。”
后来长大了,很少去她那里了。关于她的消息,基本上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外婆感冒了。”
“外婆住院了。”
“外婆在输液。”
“外婆的生日到了。”
她每年过生,是我们唯一固定的交流机会。我奉母亲之命,拨电话过去。
“你吃饭没有啊?”
“读书怎么样?”
“外婆好得很。”
“保重身体。”
这几句话,她问候了我说了好多年。
记得大四那年冬天,母亲带着哭腔打电话过来,央求我回去照顾一下外婆。原来,她在家昏倒了,去医院才抢救过来。但是家里没有人可以去照顾她。
我听了,冷笑,她心爱的孙子们为什么不去。
我曾经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准确来说,是舅舅家。舅舅是外婆最喜欢的孩子,而他的儿子,是外婆最喜欢的孙子。
我和舅舅的儿子相差不大,两人总是吵架打架。那时,舅妈总是拉偏架。除了小孩子的争吵,我还遭受着舅妈的冷暴力。那时,当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外婆的时候,她只是叫我不要去招惹表哥。
到现在,我没有原谅对我冷暴力的舅妈,也没有原谅她。可是,耐不住母亲的请求,我去了。
医院的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去那天,外婆刚刚睡着,病痛的折磨让她浑身消瘦得仿佛只'剩一具骨架。
外婆醒了,她眼睛模模糊糊,已经看不清楚人了。我的阿姨告诉她,是我来了。一瞬间,她音量提高了好几倍,问我怎么来了,上学怎么办,会不会耽误课程。而我,就像小时候那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应她。聊天的结尾,她摇着头说,“外婆不中用了。”她沉沉的睡去,没有像以前那样,跟在我身后。
我照顾了她一个月,从饮食到擦洗身子。病房的其他人看见,都夸这么孝顺的孩子不多见了,是亲孙女吧。她笑着回答,是外孙女。
一个月过后,我该回学校了。但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她躺在床上,仿佛要被床里的棉被淹没。
我走的时候,来和她告别。她想挣扎着起床,但是起不来。试了几下,她累得几乎快睡着。在她完全闭上眼睛之前,她掏出一个旧旧的还带着温度红包给我,她说,“好好读书,注意身体。”
四句话变成了两句话,那也是最后两句话。
外婆去世时,我因为马上要参加一个重要的考试,不能回去。而因为种种原因,她必须马上埋葬。所以,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当时,其实我没有多难过的,在我看来,她飘渺得好像一个名字。
时间过得很快,当我们再提起外婆时,她已经逝世一周年了。
母亲和她的姐妹聊天说,算起来,外婆最操心的孙子其实是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排斥她。她要带我去她家玩,我哭着闹着不同意。过年过节我们好不容易相聚,她看没人陪我玩,她就带着我出去散散心,可是我好像还是不开心。后来,住在外婆家的我,一直让舅妈不爽。那时候我和表哥打架,舅妈对我的意见很大,她明里暗里对外婆说要赶我走。外婆不想赶我走,但是她老了,于是,她只能劝我,叫我不要惹事。再到后来,她生病了。孙子辈只有我一人照顾她,她很高兴,总是和母亲打电话夸我懂事。隔壁床的老太太总是说,只有亲孙女才会这么照顾奶奶,她自豪的反驳说是外孙女。
本来一片好意,最后居然落得一场误解。而这误解带来的悔意时限,是终身。
父母在我年少时就出去打工,我和他们的隔阂一度很大。我的主观臆想伤害的人不仅有外婆,还有他们。对外婆的歉意以及思念,现在的我都只能在心里面偷偷的说。而对父母,只要抓住机会,一切隔阂都将释然。
在我蓬勃生长的时候,外婆已经渐渐老去。她说了我很多话,我从未记在心里。但是她用她的离去,给我上了一堂难以忘记的课:因为误解,而推开亲人,那将是你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