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洪门夏老孺人,讳伯兰,南瞻部洲如东县丰利镇包场村人氏,丁丑年十月十七日子时生,丁酉年八月初八日申时故,享年八十一岁。
外婆一生都在乡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种田持家,操劳了一辈子,就算是病重期间,她还心心念叨着家里家外的事。虽已是耄耋之年,但素日里精气神好的很,除了血压有点高,有点肠胃炎,没有其他毛病,加上她性格豁达乐观开朗,脸色一向很好,未显龙钟老态,我心想外婆再活十年八载也是没多大问题的。
奈何事总与愿违,就在九月份,外婆得了白血病,从发现到故去,不过短短二十二天,2017年9月27日下午3:40,外婆在受罪疼痛了三天三夜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她日盼夜盼的国庆节仅剩三天。那天下午3时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母亲,询问外婆的病况时,在电话那头,便能听见外婆因疼痛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大约4时,表哥来电话了,当时看到电话便是不好的感觉,果不其然,外婆去了,而后是母亲哭着打过来的电话,当时我已是泪如雨下,我心里清楚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但并没有想到外婆最后离去竟是这么快,与表哥表嫂匆忙赶回,到了家门口,从车窗便望见外婆躺在草席之上,脸上蒙着毛昌纸,当时已是泪崩,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奔进家中,便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望着外婆,眼泪总是止不住的流,昨日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讲话的,今天无论我怎么喊她也不会应我了,要是往常,外婆一定会走到门口迎接我们,今天却躺在那里,再也不会理我了,情绪久久是不能平复,脑海中浮现的总是外婆从生病到故去的种种往事。
中元节烧经祭祖后,外婆便晕倒了,送至镇医院,做了血常规,医生便诊断可能是急性白血病,当时家人都难以置信,这么大年纪怎会得白血病,第二日,便又送至南通大学附属医院去确诊,等来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外婆是个聪明人,看我母亲脸色不好,眼中总是噙着泪,她便也大概了明白了些什么,医生让住院治疗,做骨穿进一步确诊,她死活也不肯,她要回家,那时的外婆已经虚弱的很,爬上二楼诊室,便已脸色苍白,留了一身虚汗,身体已是这般了,她心里还想着家里和儿女的事,她说,“家里的芝麻还在外面晒着,稻该打药水了,我不放心,儿女都忙,不想麻烦儿女到这么远医院来照顾。”说罢,她还安慰我母亲,说她没事,回去休息休息便好。当医生说道,“血小板少了之后,很容易脑出血死亡。”外婆却说,“这般死法甚好,少受痛苦。”此时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当医生跟我们说,不治疗也就一两个月时日了,本不想在外婆面前表现出悲伤,但看她身体已是这样,却连治都不愿意治了,实在是心里不落忍,还是忍不住哭了。外婆的脾气很犟,没人能说服她,我们便央求她,既然不在南通治疗,那便回如东人院治疗,刚开始她怎么也不愿意,后来看我们老是在哭,便答应去人院治疗,后来母亲跟我说,那是外婆在宽慰我们,回去之后肯定还是不愿意去治疗。拗不过外婆,我们便离开了附属医院,那时我的心情很沉重,从未有过的难受,母亲的眼泪一直挂在脸上,外婆一直没有哭,我并不能切身感受外婆那时的心境,但我知道她一定也是非常难过的,她明白死神将近,但她丝毫未表现出来,反而一直在安慰我们,一五一十的交代着身后事,她想去她孙子刚买的新房里看一下,一路上,她一直在转聊其他话题,不想让气氛这么悲伤,叮嘱我不要为她的事分心劳神,好好上学考研。到了表哥的新房,外婆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个遍,一直在说好,我知道,她心里高兴,孙子辈,她最疼爱的莫过于她这个孙子,是她的心头肉,现在孙子成家了立业了也有房有车了,马上也要有宝宝了,她是打心眼里欢喜,在窗户边,表哥指着狼山给她看,外婆便又自豪地讲起了她年轻时爬狼山的事,表哥安慰她,等过年放假,带她来爬狼山,我当时多么希望这个愿望能成真啊,回来的时候,路过我学校,我便指给她看,她一个劲的称奇学校大,到了北门我下车回校了,下车前,我叮嘱外婆回去一定要治疗,她爽快地应了,我心里清楚,她是不想让我担心,假装应的。果不其然,回到如东后,她便要回家,怎么也不愿意再治疗了,后来是我姨妈好说歹说才劝进医院的。我明白外婆的想法,一来她清楚自己得的不是什么好病,治疗无非是延长日子,到头来还是人才两空,她不想让我舅舅白花这个钱,二来她放心不下家里,也不想麻烦儿女都来照顾她。但是无论怎样,总归是进了医院了,有医生照料着,家里人心情也稍微好了些,后来做了骨穿,那几天我一直盼望着奇迹会出现,我盼望着外婆的这个白血病能治,就算到后来已经确诊为淋巴引起的急性白血病,我还在想着有什么奇迹能出现,我不断的百度查找着这种病,我总感觉外婆能治好,不会离开我们。每天中午打电话回去,从母亲那里得知的也是外婆的情况似乎好些了,外婆开始吃东西了,我便让外婆接了电话,从声音听来挺有精神的,她的心情也挺好,跟我讲了这几天一直是在掘港的大姨妈大姨父在照顾她,姨妈买了很多东西给她吃,很多以前没吃过的东西,姨父每天都做四五道菜送到医院来给她吃,她说,她心想着要吃个虾,还没跟舅舅他们讲,姨父中午便把虾剥好了送过来了,一直在念叨她大女婿懂她,开心的像个孩子,又说二姨妈二姨父也来了,我妈昨天也在的,都很孝顺,她现在挺好的,让我不用担心。从电话里我便感觉出她的喜悦,挂完电话我一直在想,奇迹说不定真的会出现在我外婆身上。
大概过了四天吧,我打电话回去,母亲在哭,外婆明天要出院了,医生回绝了。就这样外婆回家了,外婆依然很乐观,回家之后,她也一直很配合,按时吃着药,吃着表哥买的花生皮补血,出院那天,外婆的娘家弟兄侄子都来看望她,她还精神抖擞的跟他们聊了半天,外婆以前跟我说过,她跟人一聊天就感觉没病了,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就这样在家待了十多天,外婆一直挺好,每天还锻炼身体,姨妈姨父们还有我妈常买些东西过去,吃的挺好,饭量没减,就是乏力,但是听母亲讲,外婆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没有血色了。后来,外婆开始头疼,然后便是卧床不起,嘴里溃疡,吃不进去饭,连喝水都呕吐出来了,接着浑身发热,处处关节疼,都后来浑身疼痛,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哪里疼,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近几日打电话,听到的都是外婆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消息,心情也是越发沉重,初七下午也就是外婆去世前一天,表哥表嫂和我回家去看望了外婆,一进门只见外婆双目紧闭,眼睛都有些浮肿,从面目表情都可以看出她当时很痛苦,母亲跟我说,外婆刚睡着,其实就是疼睡过去的,我们便也没打扰,过了好一会儿,外婆醒了,喊了她之后,她便睁眼看见了我们,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在找我表哥,她的孙子,表哥一直在她的床头看着她,外婆一下子拉住了表哥的手,说着,“孙子,我最欢喜的孙子,我的心头肉啊。”忍着病痛讲着表哥上学那会儿,她是怎样的去学校看表哥,给他带吃的,表哥哭着说“我给你买了药。”然后大家都没忍住,放声哭了起来,外婆听见我们哭,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着,“不要哭,不要哭,不要悲哀,我没事。”然后又叫我,说着“我的小外孙呢,小外孙呢?”我一直在床头,外婆也拉着我的手,说着,“小外孙啊,婆婆欢喜你啊,你得了个奖,你优秀啊,婆婆替你欢喜啊,你要好好上学啊,考上研,早点成个家。”我说,“婆婆,你坚持住啊,国庆大家都回来看你,你的两个外孙女也都回来看你。”外婆继续跟我说着,说到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外婆是怎样走路过去给我找医生的,我小时候在外婆家,她又是怎样带我的。我当时听到这儿,泪如雨下,外婆的好,我都记着,记在心里。而后,外婆跟我们讲述着她这辈子有多么不容易,我外公已经去了二十八年,外婆又是怎样操持这个家,建了二层楼,还了债,又攒了钱,外婆说自己的攒的几个钱都是一点一点节省下来的,她说手里有九块就想着攒十块,手里有九百就想着攒一千,就这么一点一点攒着点钱,自己舍不得买东西吃,外婆是一句一句的在说,看的出来没碳说的很吃力,二姨妈便帮她说,说完后,外婆一下子又疲了下来,便很少讲话了。外婆一直在说自己热,又怕电风扇把她扇着凉,我们便拿扇子替她扇,邻居们过来看望她也帮她扇,看外婆这么难受,她们一边扇一边流眼泪,都说外婆是好人,可见平日里外婆跟街坊四邻处的还是很融洽的。到了晚上,外婆一直在念叨,孙子孙媳外孙回来了,有没有菜吃啊。吃完晚饭后,给她扇扇子,她睁开眼看见我了,让我别扇了,快睡觉去,明天还要起早去南通上课去,自己已经疼成这样了,还挂念着我们的事。疼爱子孙,莫过于此。第二日,外婆便匆匆的去了,再也不会念叨我们了。
外婆火化那天,在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我从未感受过如此的不舍,外婆是真的走了,真的没了,我是真的再也没有外婆了,以后去舅舅家,再也听不见外婆那爽朗的应答声了,再也不能跟外婆坐在沙发上侃大天了,再也看不见外婆为我们织毛衣了。坐在那里等外婆的骨灰,我趴着,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外婆的音容笑貌。
自我记事起,外婆每次到我家来,她的小花布包里总会有些小惊喜,要么是茶食饼干,要么是水果,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威化饼干,那个味道我至今记得,外婆不常来,每次来,总能跟妈妈有说不完的话,很少在我家吃饭,也不住我家,在我印象里,这么多年,外婆好像没在我家住过一宿,每次留她住,她总是说,舅妈上班去了,家里没人不放心,一到点,便急匆匆地往家赶,那时候外婆年轻,走路也是飞快,从我家到她家,她走不到半小时也就到家了,记得那时候家里养螃蟹,到了卖的季节,外婆怕我家吃亏了,便走过来,外婆一来,整个蟹塘便热闹了起来,外婆便开始侃大天,讲笑话,邻居们都过来听。后来外婆渐渐老了,走这么远也走不太动了,但也会偶尔来我家看看,每次回去的时候是母亲送回去的,那时候我开始寄宿上学了,外婆每次来我也不在家,见外婆也就少了,也就寒暑假去看看。慢慢的,外婆确实走不动了,每次来我家都是乘别人车过来的,印象最深的是,我记得家里建新房时,为图顺遂,外婆是乘着别人的车,扛了把步步高梯子送到我家来的,那时母亲很高兴,一个劲说外婆厉害。到后来,我上了高中,我印象中,外婆也就是每年过年会来我家吃顿饭,其余的时候从不来家吃饭,来家里也是匆匆一会儿就回去了,她老是惦念着她家,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高中比较忙,我也就是放长假和寒暑假才会去外婆家看看,外婆爱吃藕粉,有时候去会买点给她,每次去,看我还记着给她带点东西,她总是很开心,见人就炫耀,说小外孙懂事,其实也并不值几个钱,外婆很容易满足,买点东西,她就会很开心。每次去她家,她总会从她房里找点东西给我吃,牛奶,饼干啥的,外婆吃的东西挺多的,但平时她都不怎么舍得吃,常常放到快要过期才吃,有时候过期了还吃,想替她扔了,她都不准。外婆喜欢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外婆织的毛衣很漂亮很精致,我们小时候织给我们穿,后来大了,生活条件好了,我们不穿了,也只有舅舅穿,她便织给舅舅穿,无论春夏秋冬,外婆一直在织毛衣,以致到后来,眼睛白内障了还在织毛衣,家里人便说她,织这东西干嘛,没人穿的,她总是说,“我儿子穿,我儿子穿。”坐在沙发上,外婆总是能找到说不完的话题,我也喜欢跟外婆聊聊天,外婆虽然不识字,但却有文化,她的思想并不腐朽,总能跟得上潮流,听得懂广播,看得懂电视,新闻时事听一遍便能复述起来,以致于很多亲戚都以为她识字,每次去,我都会跟外婆聊聊家里的事,学校里的事,最喜欢跟我聊学校里的事,到了我上大学,外婆还会时不时教教我怎么跟女孩子相处,有时候兴致高了,会给我讲民间故事。有时母亲会在外婆面前抱怨我奶奶身体不好什么的,外婆从来不挑拨离间,一直规劝我母亲要孝敬婆母,这也是我最喜欢外婆,最敬佩外婆的地方。到外婆家,总是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个下午一会儿就过去了,我家离外婆家电瓶车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每次我回家,外婆都不放心,所以我一到家就会打个电话报平安,外婆总是笑着说还是小外孙懂她。
上小学那会儿,每年暑假都会去外婆家住几天,那时候家里都不怎么富裕,跟现在不同,不怎么舍得买多少吃的,记得有次,外婆买了两个鸡腿回来,我和表哥一人一个,那时候别提多开心了,那种感觉现在是找不回来了,后来条件好些了,外婆喜欢吃肉饭,我最难忘的便是外婆家的肉饭,我记得没错她都会让我带些回来给奶奶吃。小时候,还没有有线电视,在我印象中外婆家是一台黑白电视机,信号也不好,晚上看不了多少电视,一到晚上,洗完澡吃完晚饭,便去了厨房楼顶上乘凉躲蚊子,外婆收拾完碗就来上面乘凉,那时候我,表哥,外婆三个人坐在楼顶上,有时舅舅在家也会来,外婆为我们摇着扇子,便开始讲故事,那是炎热的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故事多着呢,什么“曹瘦脸打官司”“百鸟衣”“三姑娘哭爹”等等,这些故事我至今还能想起,犹在耳畔,讲到兴致高时,外婆也会唱上几个小调,什么“十八把扇子”“十张桌子”之类的,外婆的记忆力没有人不称奇,虽然不识字,却能记很多故事,很多小调,而且是张口就来,讲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乘完凉,我们也是外婆带着睡的,我跟外婆睡一头,表哥睡另一头,睡觉的时候总是能闻到外婆抹的雅霜雪花膏的味道,淡淡的清香,伴我进入梦乡。
对于外婆的诸多民间故事和民间小调,我本想等我考完研便收录下来,我正好备考南师大民俗学,这也是一手的宝贵资料,外婆知道我有这个想法之后,非常的开心,好几次问到我什么时候来录,谁曾想到她走的这么急,身体一直好好的,生病不到一个月便去了,带着她满腹的非物质文化走了,这也是我终身的遗憾!
外婆房里她那张经常坐着织毛衣的沙发空空如也,只有她生病时拿来解闷的长牌依旧散落在上面,然而织毛衣的人却不见了,摸牌的人也不见了,外婆没生病那会儿,我两个星期就会打个电话给她,我想电话彩铃那首茉莉花依旧悠扬的播放着,电话那头再也听不见爽朗的应答了。。。。。。再想外婆时,看见的只有柜上那尊遗像了。
静美归于尘,外婆的一生也算是完美,也算是无憾,儿孝孙贤,这是家庭美德的传承,若有来世,我还愿做您的外孙!
丁酉年八月十四日子时写毕
外婆去世第七天,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