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一闲为心闲。纵然忙乱，不可焦虑，状态应能随时切换。忙中偷闲，务求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二闲为读闲书。“不做无为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闲书，乃古谓“经、史、子、集”之外余书。唐诗宋词元曲以至于志怪传奇话本笔记小说，现在可增加漫画剧本之流；三闲即为随便闲谈，漫无目的，纯粹自言自语，不成体统，但为轻松愉悦不苛责。是为记！

    （一）

        夜读《世说新语》，到《雅量》卷，不禁神为之夺，倾慕叹服不已。且不说千古男神嵇康了，略举两则谢安秩事。

    其一

太傅谢安在东山居留期间，时常和孙兴公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有一次起风，浪涛汹涌，孙兴公、王羲之等人一齐惊恐失色，便提议掉转船头回去。

谢安这时精神振奋,兴致正高,又朗吟又吹口哨,不发一言。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心情舒畅，便仍然摇船向前。一会儿，风势更急浪更猛，大家都叫嚷骚动坐不住。

谢安慢条斯理地说：“如果都这样乱成一团,我们就回不去了吧?”大家立即响应安静下来，终于平安回去。从这件事里人们明白了谢安的气度，认为他完全能够镇抚朝廷内外，安定国家。

其二

桓温埋伏好甲士，摆上酒席，泛邀朝臣，想借此机会杀掉谢安、王坦之。王坦之十分着急，问谢安：“我们应该怎么办？”

谢安神情自若地对王坦之说：“晋朝存亡，在此一行。”便和王坦之一同前去。王坦之恐惧之情表露无疑。谢安镇定自若，望着台阶，走到席位上，还如洛阳书生一般，口里吟诵着嵇康的“浩浩洪流”类的诗句。

桓温被谢安旷达高远的气度所慑服，于是解除埋伏好的甲士。王坦之和谢安以前齐名，但这以后谁优谁劣便判断出来了。

      举重若轻，坦然自若，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大概即为如此了。其实，魏晋名士不免混杂各种欺世盗名、装疯卖傻之流。但真名士个性率真、雅量高致、胸怀坦荡之举，实能让人产生心向往之而身不能至之憾。

（二）

      《世说新语》历代书评甚高，“内容包罗万象，凡政治、思想、道德、文学、哲学、美学等方面均有涉及，是研究魏晋历史文化的重要辅助资料。”“反映玄学思潮的勃兴，真实记录汉魏两晋士人心灵发展历程。。”诸多赞誉，不一而等。

此书千百年来流传不绝，流行程度被人评价为“一代又一代学人士子案头必备之”。鲁迅先生称之为“一部名士教科书”，可见受欢迎程度。

其实说起来，不过是东汉末年至魏晋南朝名人八卦合集而已。看来古今往来，概莫能外，不管读书人还是普通人，都对窥探他人隐私、八卦名人之事津津乐道。

（三）

    《新语》作者是南朝临川王刘义庆，是刘裕的亲侄儿。刘裕，也就是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中“气吞万里如虎”的“寄奴”。

这首词里，辛大侠对刘裕金戈铁马北伐、立下赫赫战功各种羡慕赞叹。高中时学这首词，对“气吞万里如虎”简直惊为天人之语。虽然当时还是一个小姑娘，但已对辛大侠壮怀激烈、吞吐天地的胸中气象倾慕不已。

这气势，与其后读《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翼若垂天之云”一章两将比较，不可否认，确实可以pk。

如果有看过南北朝历史的，就可以体会南宋刘裕一卷确实让人荡气回肠，丝毫不亚于《史记·项羽本纪》中，西楚霸王最后28骑决战突围的那股子壮烈。

（四）

      回到正题。刘义庆是刘裕亲侄儿，过继给叔父并袭封临川王，资源充足，人脉深广。《新语》一书由众多门下文人学士，到处替他搜罗材料后，自己再润色整饰，最后编撰成书。虽然很多故事来自传闻或小说，不尽为史实，想来真实性总得有六七分，深觉可反复赏玩，于人生修行大有益处。再举几例：

      其一

裴遐到周馥那里，周馥作东道请客。裴遐和人下围棋，周馥的司马过来给他敬酒，裴遐只顾下棋，没有及时喝酒。司马生气撕扯裴遐，裴遐从座位上摔到地上。

裴遐站起来后又回到座位上，举止和平时一样，脸色也没变，还像刚才那样，继续接着下棋。过后王夷甫问裴遐：“当时你怎么能不生气呢？”裴遐回答：“他正是愚昧无知才会如此罢了。”

      其二

褚公（褚季野）由章安令升任太尉记室参军,当时褚公名气很大,但地位卑微,认识他的人不多。褚公乘商人的船东行，和几个送行的下属在钱塘亭投宿。

当时,吴兴人沈充任县令,正要送客人过浙江,客人到后,亭吏就把褚公等赶到了牛棚里.潮水来了,沈充起来散步,看到褚公就问道：“牛棚下是什么人?”

亭吏说：“昨天有个北方佬到亭子投宿,因为有贵客,就暂且把他们挪到牛棚里了.”沈充有些醉意,就远远地问道：“北方佬要不要吃饼?姓什么啊?一块儿聊聊好吗?”

褚公就扬了扬手,答道：“我是河南褚季野.”县令早就听说褚公的大名了,非常惊慌,不敢让褚公过来,就来到牛棚下,递上名片,拜见褚公,又重新宰杀禽畜,准备菜肴,放在褚公面前.还把那个亭吏抽打了一顿,借此向褚公道歉.

褚公和他一起喝酒,言谈神色没有任何异常,象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过后县令把褚公一直送到县界。

        其三

太尉庾亮率军和苏峻作战，打败了，带着十几个随从坐小船往西边逃去。这时叛乱的士兵正抢劫百姓，船上随从用箭射贼兵，失手射中舵工，舵工随即倒下。

全船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都想逃散。庾亮神色自若，慢慢说道：“这样的手怎么可以用来杀贼！”意思是指，叛军不值得射杀，以免弄脏了手。于是大家这才安定下来，得以从容逃走。

        此所谓“魏晋风度”，已经成为中国人文学上一个人格美的高峰，不可逾越。雅量弘度，镇静自若，让人叹为观止。想来没有人格的自尊自信，如果受囿自身性命身份名利牵绊，又如何能得以如此从容镇定。是为一叹！

——记于2020.3.3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