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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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鸡年在昨天成为了历史,无论愿意或不愿意以后都只能出现在回忆里。对于鸡,我向来都是要远远避开,因为童年那次杀鸡未遂事件的阴影,碰不得更吃不得它,甚至不希望有这样一个物种继续存在,只是因为不具有无边的法力,还必须要和它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

鸡年对我而言经历了很多事情,这是我之前所希望发生的,不然可能年终想要写个总结都下笔无言。

丙申猴年年底,不想呆在魔都街道里继续着喝茶聊天的生活,写好了人生中第一份辞职报告,自我放逐决定换一个环境,尚未过完春节就飞赴天府之国成都。在成都及附近城市转悠了一个星期左右,后来颖也紧随我从上海飞到峨眉山,两个人携手同行游玩峨眉山,在峨眉山金顶看了一场蔚为壮观的日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删掉一批又一批,但就是舍不得将日出云海从相册里面移除。

很多往事被回忆冲刷一番后也没能留下美好的感觉。旅途中我们两个人因为分歧大吵一架,立即分道扬镳后又勉强复合,不过长久在一起的可能性已经降至为零。

成功经历过旅途考验伴侣,最后未必都能结为夫妻,而在旅途中不欢而散的人,那一定是不适合在一起生活的两个人,有些事并不存在谁对谁错,只是不合适在一起罢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去西昌机场的路上,那天下午天很蓝空气很清凉,我穿着颖为我买的酒红色大衣,那是我第一次拥有阿玛尼品牌,有些像披着一层人民币的感觉,衣服很保暖,心里却是冰凉的。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除了仅有一次的生命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白白获得的。如果付出了感情,那必然要承受随之而来受伤的风险;如果毫无动情,自然不会受到丝毫伤害。

两个人在一起吃的最后那顿午餐是在西昌市一家偏僻小火锅店,往好听说叫当地特色,实际就是吃不习惯的口味和材料,火锅端上来后看到有带皮的鸡肉飘荡在铜锅里面,两个人均未怎么动筷子就不约而同吃饱了。

西昌的封闭岗前培训历时半个月,第一次跳达体舞,第一次写教案,第一次走上讲台,第一次读《我的凉山兄弟》,第一次准备开始支教生活......没有工资,但去的义无反顾,很多人可能觉得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体验的过程罢了,试图经历一些什么来丰满自己的人生,甚至待时机成熟可以写一部小说。

女主角是一名年轻支教老师,在支教期间和自己的男学生相爱,九九八十一难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若干年后,再次看到女主角是在菜场,她身后背负着幼小的孩子在卖鸡蛋,蓬头垢面完全失去了当初的风采,不禁让人唏嘘......

大巴车载着几十位支教教师从西昌市区来到美姑县和昭觉县,我被分配在了美姑县龙门乡尔拖村希望小学。所谓龙门乡,只有一条土路,平时坑坑洼洼,下了雨后成为水泥路通行困难。最为壮观的建筑是四层高楼龙门乡中心校,一枝独秀在龙门乡境内伫立着,剩余矮小的房子散落在道路两旁,在魔都生活久了再看这种场景,视觉上的反差是相当之巨大的。

我所在的尔拖小学一共安排了八位支教老师,七男一女,校长夫妻两人合住一间,另外的宿舍是套房,里面两张床上住了四位支教老师,外面一张双层床住着我和王老师。王老师若是女性可以形容为身材高挑,放在男性中身材就显得比较矮小,但这无碍我们成为好朋友,轮流值日时一起搭伙做饭,饭后或清晨一起散步,一起聊着各自的感情,后来更是发现老家是同一个地级市,读的是同一所大学,又在同一所乡村小学支教需要多么大的缘分相遇?当我得知他已经订婚的女朋友因意外去世,而他至今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不禁也替他唏嘘难过。他习惯穿着一身黑皮衣,面庞又经过高原紫外线的洗礼,黝黑的肤色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实际他才刚刚大学毕业一年。

我在一年级班主任岗位上徒有虚名的挂职一个月,原因竟然是没有教室,原本学前班和一年级教室租在距离学校不远处的村民家中,偌大的仓库一角摆着课桌和椅子,墙壁上挂着一块黑板就成了教室。可是这样的环境下教书也成为奢望,因为付不起房租,村民将大铁门紧锁,无奈学校只得另寻教室。

那时坚持写公众号的我遇到阻力,只是如实记录身边经历的事,却被协会领导要求删除所写内容,理由大概是我进行了负面的宣传,有损于美好的大凉山形象。我想西方许多作家也只是描述了一部分社会现实,却被称为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当年同样不被容于当世,遭到迫害亦是常有的事。隔阂产生很容易,矛盾加剧也不难,Z老师用暴力手段将学生驯服,体罚成为经常发生的事,我将此事发于公众号,协会却将Z老师树立为标杆典型,教学得当,管理有方,让其他老师向其学习“先进”教学经验。当对一个人的负面印象已经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那他的好就很难再被发觉。

大凉山的夜晚看银河系很是震撼,密密麻麻的繁星像碎钻石撒在无垠的宇宙,同时能够让人联想到星云、白矮星、黑洞之类遥远的名词。一般风景好同时意味着气候也恶劣,三月份照样飘着雪花,昼夜温差极大,不知哪天就患上了感冒而且不断加剧,直到有一天坚持不住, 雇了一辆车在马校长护送下到十几公里外的美姑县城救治,输了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液,看着四五袋不知名的液体顺着针孔处缓缓流入身体,期待着重感冒可以及早治愈。

当督学们几次三番前来视察,将支教老师形容的一无是处后,我终于萌生去意。身体不适应尚能克服,精神也快失去支撑后,在留下来就变得毫无意义,就算不舍那些孩子,可我走以后,还是照样会有其他老师取代我,毕竟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谁离开谁地球都照样运转着。真性情的人,往往有着强烈的爱憎,也许是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只是在嘴上在说做人生的看客,实际则入戏很深。

支教期间到重庆和母亲短暂相聚,重庆工商大学校园的球场上偶遇到玲,同样的兴趣爱好让我们相识,接近的三观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恋人首先要能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彼此懂得的两个人若不在一起是多么遗憾的事。

离开大凉山使我多少有些遗憾,原本计划呆一学期却半途而废。不过两个月多的时间已经让我比较了解这片土地,尔拖村附近一个叫红彼村的地方没有学校,我们班一年级十几名学生每天走路上学单程需要两个多小时。有且仅有一次,学生的姐姐结婚,几位支教老师应邀去参加婚礼,学生们每天走两个多小时上学的山路,老师们走了三个多小时,而学生怕老师不认识,凌晨两点多就起来走到学校接老师过去。

一年级女学生可以穿着露脚趾的运动鞋到悬崖绝壁上摘一朵野花送给老师,敏捷程度让我想起贺兰山陡峭岩壁上用四蹄奔跑的野羊;男同学会对我说捉鸟来吃、山涧小溪捉娃娃卖零花钱,我竟然无法张口劝阻平时以吃烤土豆为主的娃们不要吃野生动物,彝族先民们几百年来就是过着如此这般的生活。

五月初我又联系上另外一个公益组织,不久后就经曼谷转机清迈,再乘三个小时巴士车来到清莱府,陈校长开着老爷车将我从清莱协会接到拉茶啤村,在异国他乡的敬和华文学校开始第二次支教之旅。

一个月时间过得很快,就在距离签证到期离开学校的十几天前,突然在和母亲聊天中发觉一丝不详的预感,随后在父亲口中得知家中发生巨大变故,母亲在重庆江津区白岩希望小学支教完一学期后到杭州检查身体,初步鉴定为肺癌且已经扩散。在现有医疗条件下,聽到癌症这个词如同欧洲中世纪的人听到大瘟疫黑死病,所謂治癒更多是在自我安慰,隨時都可能被宣判死刑才是現實情況。

作廢预定好的返程機票,度過一個徹夜難眠的夜晚後直接從清邁飛回沪上,永别这个词原本距离我很是遥远,可谁又能够预料到变故来得是如此突然,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生活就像一颗已经坠落流星,我的整个夜空都失去了光芒,最重要的那颗星星即将离我而去,还有谁能够璀璨我的整个人生?

住院的十多天时间并不算长,主要是排队进行各种需要或不需要的检测,淋巴转移,骨转移,脑转移,腺癌晚期等一个个名词就像一柄柄利刃刺入我的心,当时的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折磨一个善良的人,要用自身不足一百斤的体重去对抗癌痛。

母亲是坚强的,对生死也比较达观,作为家属的我相对会欣慰一些。她一如既往地有着自己主见,没有遵从医嘱放疗,放疗不过是再额外多遭受一些折磨罢了,对于病情几乎没有什么帮助。

不幸中的万幸是母亲基因检测结果中有一项为突变型基因,这意味着可以服用靶向药物治疗来延长寿命。

当时想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场旅行,一家人从上海出发一路自驾到内蒙老家,往返七千多公里路程,像小时候那样在地里挖野菜,树林中摘野生的蓝莓,回程路过济南时又一起看望外公外婆,在母亲心里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从九月到十二月,我和母亲两个人从上海出发一路自驾到新疆,到了很多以前只是在书本上看到的地名,火焰山、吐鲁番、罗布泊之类神秘而遥远的名词。

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胡杨树在沙漠的边缘用自己的身躯抵御着肆虐的风沙,造型千奇百怪,身姿伟岸独绝,深秋时节的伊吾胡杨树叶已黄,并未坠落,为一年中最佳的观赏季节。

和玲的分开即出乎意料又可以理解,志趣相投和三观一致到底敌不过距离和两人一致生活目标。她仅仅开始读大一,对于婚姻心存畏惧之心,而我却想择一人白首,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不然古人怎有感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不能常相厮守也只有面对现实。

据说泰北的冬季很舒服,陪同着母亲一起踏上泰国的土地,昆明、西双版纳、磨憨、琅勃拉邦、会晒、清孔、孤兒院,陸路交通到底緩慢,在寮国的琅勃拉邦跨年后,第二日沿着湄公河坐了大半天快艇走水路到会晒,从此我对冲锋舟就像对鸡一样有了阴影,坐八分钟叫刺激,坐八小时就成了煎熬。

不知不觉就在泰北呆到了春节,几乎没有听到鞭炮声,取而代之的是陈校长趁人不备偷偷放了几枪,手枪拿在手上沉甸甸凉冰冰的感觉,枪声也足够浑厚。

三十下午被宰杀的那头小黑猪重量尚不及我,哭着喊着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还要继续苟延残喘下去,活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抑或只是去承受生活所赋予的全部,以前经常念叨一句,被命运选中的人是无法挣扎的。现在看来,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的事情,唯有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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