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的救赎

江边的风总是格外怡人,尤其在无事之后的夏夜,就着映在水里的灯光。

微醺来得迟迟,不过也恰到好处,之前三两结伴的人不知何时已难见踪影。我拨通了晓晴的电话。

“我在你楼下的江边,带了IPA,今晚很清凉,来么?”

“还是以朋友的名义?”

“是的,没有同事。”

电话那头有点沉默,似乎她也意识到了今晚将会发生些什么。

浅浅的酒劲儿让我有些迷离。

“好的,等我一会儿。”

我总喜欢一个人走到这里静静地喝酒,把头脑放空,然后过滤掉阻塞在思绪里的杂质,静静看着江面,沉醉在酒带给我的富足之中,得到灵魂的安适。

晓晴是我的同事,确切地说,是我的上司,当然,在这个夜晚的江边,一如以往,她只是我的朋友。

江滩长夜

我是一个酒徒。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个失败者。

读研毕业之后,曾想象的美好光景依然活在想象中,我留在这个异乡,被动地进入了一个与我境遇差不多的创业公司,这种公司往往包容,尤其对于一个外人看来闷得不能再闷,被各种大企接连否定的哑葫芦。

我来的时候,就给老板把丑话讲到了前头,我说我的性格决定了我是个闷头做事的人,不是个善于交流的人。领导对着我微笑,表示他们需要的就是能做事的人。然后,我就用疯狂的闷头加班,让老板意识到他捡了块宝。

加班的疲惫就是一道枷锁困缚着我,让人艰难呼吸,它总是需要一种精神的放纵去排解,而我为自己找到的排解方式,就是喝酒。

我不喝白酒,白酒太烈,口腔味蕾并不能得到闲适与愉悦。也不喝红酒,总觉得红酒氤氲出的浪漫精致气息是与自己的气质格格不入的。我爱喝啤酒,最是享受气泡的炸裂与淡淡的苦味抚慰舌头,用更小的代价得到更多的舒适。

这种对酒的取舍表现在生活中也再贴切不过。我没有热烈的情感,也从未想过什么惊心动魄轰轰烈烈。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说话、着装,主打的就是一个生人勿近,即便熟人如母也总在她的言语中有意无意给我安上一顶不修边幅的帽子,并非不拘小节。

我似乎是一个与浪漫绝缘的人。提到与浪漫绝缘,那就自然而然联系到了晓晴。

我来到这家公司一年后,晓晴到来了,风尘仆仆,她是公司新引进的运营总监,我的上司。

还记得我们之间曾发生的第一段对话。那是个午后,当我推门进入晓晴的办公室,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职业、气质却似邻家妹妹的形象映入眼帘。能够看到,她没有化妆,皮肤是自然的状态,不很明艳,但五官搭配的也甚是协调,耐看。

在她身子的斜后方,办公室的角落处,蹲着我们之前为她准备的迎接花束,已经有些萎了的花叶低垂在包装纸上,有些无精打采。

还没来得及回神。

“你好李默,我是张晓晴,刚进入公司不久,很多工作需要快速推进,最近我会找你了解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希望你能提前准备一下,以免影响你的日常工作。”

“不会,我叫您张总吧。”

“随意一点,张晓晴也行。”

她的声音很动听,清亮、没有杂质。这让我没来由得打心底想多聊几句。

“哦,对了,你需要了解哪方面的事情,我着手准备一下。”

““你可以把自己负责的工作罗列一下,和几个部门同事及其他部门协作的工作也一并列上。最关键的,写上你在目前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及你认为比较不错的改进意见,我希望听到最真实的反馈。”

“好的张总。”

“哦,对了,有个情况我需要说明一下。我主要做内容运营,不过别的也都做一点,这个部门的活很杂,我们几个也就都学了一点。”

“好的,这个我了解过,还有么?”

“没了,我先出去了,张总。”

“嗯。”

晓晴的干练、少言多少让我有些错愕,这个比我只大两岁的女孩儿似乎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清冷,它疏离着周围的一切,让人很难接近。不过,从她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你的神情,我明白,这不是领导架子故作姿态,也不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只是纯粹的表达习惯,简单而已。

我能感受到,她跟我一样。

初与晓晴接触,不可否认,她是挺无趣的。

跟之前坐在她的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同,她对于工作以外的话,几乎是不说的。每次从办公室走出来,目不斜视,目标明确,接水就是接水,去卫生间就是去卫生间,不会因为身边无关的人或物去驻足。于是时间久了,她的出场便总伴随了鸦雀无声,然后我就也跟着一双双眼睛,无语地对她行起了注目礼。

缺乏趣味的生活是可怜的,不过还好,她没有失去对趣的感知,这点我很清楚。

有次餐厅买饭,她排在我身后,卖小笼包的窗口。

因为一笼屉就是八个,让我吃肯定是吃的进去,但全吃一种口味未免单调了些。

排队轮到我了,我开口:“老板能把香菇肉的跟韭菜鸡蛋的拼一笼屉么?”

老板思索了会:“不行,没这么卖过。”

我顿顿语气:“那就来 四个香菇肉,四个韭菜鸡蛋的吧,装一块就行。”

“好嘞,您稍等, 四个香菇肉,四个韭菜鸡蛋。”嘹亮的应许声把晓晴唤醒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脸憋得有些红。

记忆中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很好看。

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从裤兜里掏出几瓣大蒜,拍在桌面上。

“俺山东人,吃饭不吃蒜,香味儿少一半儿。”破天荒的,我用家乡话语调来了一句。

能明显看到她很开心,估计觉得我挺傻。于是我顺势剥了颗白胖子丢在嘴里,嚼开,一脸的云淡风轻,然后满足的点点头。

之后又剥了颗,递了过去。

“洗手了,你试试。”

于是,晓晴就在惊诧与好奇中,有样学样也要把囫囵个的蒜瓣丢进嘴里。

吓得我赶忙伸手去夺,一下薅住了她的手。

很软,有些凉,带着电击感。

刹那间,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我心底蒸腾起来,她下意识地抽出手去,白胖子掉在了桌面。

“别跟我学,你这一口下去能辣死。”我用话语掩饰尴尬。

虽然当时的我真挺想看到她整个吃下去的场景。

“那你为什么可以。”晓晴终于开口了。

“我皮厚。”

“哈哈哈。”她又乐了。

我又剥了一颗,递给她。

“小口咬,就着包子。”

“嗯,挺辣,确实辣,比辣椒辣。”

然后就看到她眼里饱含泪水,直呼上我当了。逗得我也顾不上什么了,畅快地笑了起来。

“张总,香不香?”

“滚。”

她与之前的总监确实不同,没学会玩笑,也从不会扯皮。而后者是需要代价的。

如果说加班有个段位,我是黄带,那晓晴肯定就是黑带。

她用不到一周时间就让健忘的公司保洁阿姨记熟了名字,然后又在三个月内把自己累晕成功送进了医院。

好巧不巧,送她进医院看病的,正是日常加班的我。

那是一个周五的夏夜。晚八点,月明星稀,路上车水马龙。

晓晴坐在我车的右后座,开着车窗,很安静,眼里写了一些歉意,但似乎不知怎么打开话头,就只坐着,木头一般。

“张总,好受一些没?”

“好多了,真的只是血压低,没事的,李默,我以前也这样过,不用去医院的,你把我送回家就行。”透过后视镜,能看到晓晴秀气的小脸写上了苍白的病态,本恰到好处的颧骨在此刻却异常明朗,配上她清澈的眼眸,透着坚毅,却不知是不是前面灯光的缘故。

她解了没有装饰作用的发箍,乌黑茂密的长发拍打在她脸上,眼睛却望向了窗外的江边。

我从镜片中欣赏着,就像是在打开一瓶神秘的从未涉猎过的精酿,精酿的包装很简单,不过酒体却是分外诱人,让人恨不得赶忙起开尝一口,试一下味道。

意淫是男人精神世界里的狂欢,它的发生不会因为客体对象的具体地位、状态等属性而消弭,相反,它只会让灵魂更加躁动。

于是,我看着她,想着一些充满偷窃感的事情。

但终归,我还是从她过分的疲态中回了神。

“还是那句话,有事没事,这次你说了不算。”我的语气中带上了坚定,这是一个月以来,我对她说的第一个“不”字。

“要医生说了算。”末了补充一句。

“好吧,你把我送到医院就回去吧,明天后天我能歇息好。”

“我可以回去,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个你家人的联系方式。”

路上有点堵车,沿江的路一到周五总是这样,不过还好,那天的月很美,我把天窗打开,试图用这样的行动悄悄掩饰没有被回应的尴尬。

沉默许久。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睡着了。

这是记忆中第二次看到她睡着,第一次还是在两个月前的部门聚餐。

那是她来到的第三周周末,部门十几个人她都记上名字了,便主动要跟大家约着吃顿饭,算是她来到本团队的第一次团建活动。

那天,她换上了简单休闲的衣装,淡蓝色牛仔裤配上一件印有向日葵的圆领T。

也不知座位怎么安排的,我坐在她的右手边,倒是多少有些尴尬。

那顿饭,晓晴熟络地叫着每个人的名字,然后歉意地表达自己平时专注工作忽略与同事情感交流的事实,非常真诚。

她点了红酒,还有啤酒,大家一致表示不需要白酒。

之后,晓晴除却讲了个开场白,大多时候便是听大家在酒精催化下的七嘴八舌了。

每每遇到同事敬酒,晓晴便也来者不拒,痛快端起盛有啤酒的高脚杯一饮而尽,把部门喝红酒的一众妹子看得目瞪口呆,惊叹连连。

这是顶有趣的,最起码在没有浪漫神经的我来看,这是难能可贵的,于是我便也在几位男高音的掩护下,跟晓晴搭起话来,带着善意的提醒。

“张晓晴女士,你喝的是精酿白啤,度数往往都要比市面上的大绿棒子高点,你用红酒高脚杯喝,容易醉。”

“你懂啤酒?”

“你喝的这款,是比利时风味白啤,果然是女士的最爱。”

“是的,我喝白熊很久了,不过只是喝的时候才喝。看不出来啊,你有研究的。”

晓晴的话让我多少有些飘飘欲仙,便借着酒劲儿就此话头多说了几句。

“我这几年喝过不少精酿了,一百多种吧,别的酒也喝不惯,就啤酒可以。”

晓晴明显进入了状态,在酒店奢华吊灯的映照下,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却充满了熠熠的神采。

她看着我,有点难以置信。

“好多,一百多种,你是有品酒么?”

我被她看着,多少有点不太自然,借着酒劲,我强自镇定与她有了眼神的交汇。

“不,只是喝酒,有瘾而已。”

晓晴被我盯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装模作样的倒起酒来。

“那你最喜欢喝什么类型的精酿啤酒?”

“很多,不过要说最爱,那应该是IPA。”

“没喝过,以后得试试。”晓晴认真的模样让我知道,她记在了心里,不过这同时也标志着这段对话的结束,因为我们大概都不喜欢表达感受的东西,她知道我不品酒,便也不会去问IPA具体为我所喜爱的理由,或者她知道,喜欢一样东西,真不需要什么理由,理由只是拿来说服自己的借口。

之后的推杯换盏依然进行了很久,晓晴很纯粹,不过也确确实实不再用高脚杯喝精酿了,显然我的话进了她心里去。

她很放松,直到酒宴的结束,她的神情都是舒适的状态,跟穿着的咧嘴向日葵似的,却吝啬的依旧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临走之际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到家在群里报平安云云,俨然一副大家庭小家长的模样。

那天,我与她顺路,便让代驾开我车先送她回去。我坐在前面,晓晴坐在后座,她刚进车门报了小区名字不久便睡去了,一如第二次的呼吸声,很轻,很均匀。

直到下车,她稳稳地站在地上行走,对我说,她只是最近太疲惫,没有醉酒,不必担心。

果然,不多会儿,看她在群里报了平安,我便让代驾司机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

显然,第二次的沉睡要比第一次久了些许,她的疲惫也明显比之前更甚。不知为何,我内心里对她产生了种从未有过的怜惜。

明明她在职场上那么有能力,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让我信服,大事小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每个人的工作她都已经了然于心,然后帮着我们真正的各司其职;明明她惜字如金,说一不二,做出的包括营销在内的诸多决策,往往老总也挑不出什么纰漏,最后只得接受,即便很多时候需要狠掏他的腰包。她应该算是我理解的,真正意义上的女强人……

但在这一刻,我却想让眼前的堵车就这样持续,跟她呆在一起,不需交流,让累坏了的小女孩一样的她可以沉沉睡去。

但终究,市三甲医院的标识还是不识趣地走入了我的视线。

那天我带她下了车,给她挂了号,带她看了医生,给她拿了药。

一切都没按照她的意思。

医生当着她面对我说:“你是她男朋友吧,可得上心了,别让她那么劳累,多给她做点她爱吃的,贫血这么严重,你心也真够大的。”

我没有回应,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有心疼,有尴尬,却似乎还若有若无地暗喜了一下。

“谢谢医生,不过他不是我男朋友,您误会了。”晓晴在何时都是这么严谨,我腹诽,事以巨细的代价就是身体的不堪重负。

送她回家的路,很近,也不堵。

我自拿本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开车好像并不慢。

“IPA好苦。”没来由地,晓晴说了一句跟啤酒相关的话。

“可是它也香气扑鼻啊。”我回道。

“确实很香,是热带水果的香气。”

“你要也爱喝的话,我们有空约酒啊,晓晴。”

这句话直到她下车进了小区,我们挥手道别也没说出口,只内心里酝酿着,就静静注视着一个纤细身影被渐渐吞没在黑暗之中,再无涟漪。

似乎正是自那天之后,我便喜欢上来到这里的江边,带足啤酒,即便会多走一点路。

当然,也没考虑会发生点什么,只下意识就朝着这方向走了过来,中毒一般。

生活的枯燥是常态,不过当你开始有计划注意到生活之中你感兴趣的点,那么枯燥也就充融了诗意。

观察晓晴,成了看医事件之后,我最热衷于做的“枯燥”小事儿。

晓晴的生活跟她讲话一样简单。

她喝水只喝白水,吃饭菜就是典型的两菜配米饭,很少吃肉。

我喜欢尾随她进入餐厅,然后让她坐在我目光所及之处,这样能清楚看到她吃的东西以及吃饭的一举一动。

有一次,不知我是看她咀嚼入了神,还是想些别的什么,晓晴注意到了我,然后朝我笑了一下。

一刹那,我像是被别人发现了自己天大的秘密,电击一般,便尴尬的回礼,点了一下头,然后匆匆收拾起餐盘离开了坐处回了工位。

之后的日子,我虽有了收敛,但每每被她叫到办公室谈及工作事务,又总是生怕其谈及之前的事情,只得每次加紧离开,当然我也不会错过交谈时细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了穿着的鞋子,以及鞋子沿不知何故被蹭过的小块粗糙。

是的,她是个顶节俭的人,这种节俭甚至让她的不浪漫主义有了合适的理由。

虽然我下班总是比她早,不过那时已经痴迷上观察她的我,有一次便呆在车上,蹲点一般,静等她下班,意图观察她回家的方式。

等到很晚,然后我就看到她扫码了路边的共享单车,在一段缓缓的上坡路面起步,卖力地蹬起踏板,艰难行进。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每次用力,便像是踩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有些喘不动气。

不过我没法从开足冷气的车里出去,然后以某种名义让自己送她回去,我厌恶欺骗,尤其对纯粹的她。

我停下冷气,快速开向了她的楼下便利店,买了几听冰镇的白熊白啤,是她之前喝过的牌子。又买了瓶鹅岛IPA,然后就慢慢地等着。

不多时,她停在了这里路边的单车停车点,我故作自然地下车,然后叫住了她。

“晚上去江边喝点?我带了精酿啤酒。”

对于我的出现以及搭话,晓晴明显愣了几秒,有些脸红,不过很快,她就从错愕中摆脱出来。

“好,等我一小会,骑得满身是汗,我回家换件衣服。”这时我才注意到晓晴的工作衬衫被汗水印的湿了一片,里面的内衣若隐若现浮出了轮廓,身材比想象中还要好,她脖颈处的两颗纽扣也早已松解开来,露出的雪白肌肤让人浮想联翩。

她飞也似的走了,能看出来是尴尬了,不过她没拒绝我的提议,这让我无比欣喜。

不多时,她穿着一件纯白的T配着一条休闲的麻质长裤走了出来,头发明显洗过了,但也没有披散,一切都是刚刚好的状态。

我们走在江边,就在之前我已经踩好点的位置坐了下来,那里有我提前布置好的两块大石头,放在规规矩矩的位置,很平整。

我把啤酒放下,然后坐定,她便也很自然的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目光却是洒在了江面上,很深沉,就像是在准备着答辩。

“之前聚餐的时候,你说你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其实我也是。总是觉得我们有缘,不论是简单的生活方式,还是啤酒,所以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不止是同事。”我起开一罐白熊玫瑰递给她,我自己则打开了一瓶IPA,仪式感十足,与浪漫虽然不搭边,不过还好,跟古人结义的桥段还是迥异的。

“所以,这就是你最近观察我的理由?”晓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有些玩味的语气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呃,你知道了啊。”我挠了挠头,闷了一口IPA,尴尬的脚尖都要扣进沙土里。

“怎样,你观察的结果如何?”她夺过我的IPA,也不在乎什么,自顾自的也喝了一口。

“你,你不是不喜欢IPA么?”

“谁告诉你我不喜欢IPA的,我只说它苦而已,难道生活不苦么?酒的苦倒是刚刚好了。”

“今天的你好像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话更多了么?”

“所以说,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呆子。”

九月的江边,夜晚还是清凉的,白练一般的月光浮在水面,随波而动,没了船的时辰显得格外安寂。

我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活泼、有力。

我实在是没想到,晓晴什么都知道,也似乎早把自己视为朋友,不过,这不妨碍她依旧是少言。

这一晚,我们喝到凌晨,我们畅谈了酒、畅谈了喜好,也畅谈了简单的生活方式。

说是畅谈,其实更多是我在说,她在听。她的话却又无一不在要紧处。有一句话很长,我却记在了心里。

“我对啤酒不能说是爱,我对什么事物都是若即若离的,太爱便会伤身,追求简单的生活方式也是不想让自己更复杂,复杂了,就会爱的多,爱的多了羁绊也就多了,你可以理解我为天性爱自由,所以才会这样。”

性起缘空,悲哀的事实。晓晴的内心大概是胆怯的。我理解的她所谓的自由,却不像她人一样那么纯粹了。

那晚,我十足好奇,她的人生经历到底怎样,而身为“朋友”,我又不自觉地为她的未来充满担忧起来。

她走了,我们忍住没有聊过往。

但她在临别的时候给我说。“下次再来,咱们就喝ipa吧,白啤太清甜,多了发腻。”

这一晚过后,我变得更有干劲起来,内心里愈来愈渴望快速强大,晓晴就如同那晚江上的白练,占据了我目光所及,却也成了心之所向,看似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我开始恶补知识,各种运营类知识,虽然以前也有涉猎,但这次是系统的接触,以晓晴的标准。而我大裤衩子配凉拖的时代也终究一去不返,我开始注重形象,注意大开大合的举止,那些以前身边人笑我,我也跟着笑的动作。

工作中,我对晓晴还是同事的关系,她给我安排工作,也不会因为熟络而减少份额。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往往选择了她的时间,当餐厅只剩零零落落几个人的时候,再跟她一起出发,奔赴觅食。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一如往常,看她坐哪,我便也打了饭坐她对面,有时虽然一句话不说,但却也不会看到她有什么抵触的表情,只是安静的吃着饭,顺便刷刷手机。我忍不住的时候,就会打破沉默。

“医生说了,你贫血,得多吃点肉。”

我把装满瘦牛肉的盘子往她的方向推近些许,这是长期观察以来,我发现的她稍微爱吃的肉类。

她依然是闷着不说话,点点头,继续刷手机,只是稍稍把自己的盘子也往前推进了些,然后夹起几块牛肉送进嘴里。

“小的时候没养成吃肉的习惯,大了就吃不多了。”

这大概是我知道的第一件晓晴以前的事情,这让我对她的过往更加好奇。

情感的培养总是循序渐进的,对于这方面,我虽然从没谈过恋爱,倒也无师自通。

平常吃饭,我们简单的聊天,然后我还会伺机找她偷师一些东西,朋友和同事的身份切换自如。

周末,我就以答谢的名义约她出来,陪她玩周边的名胜古迹。我们都是外乡人,也大抵都没在这座城市真正生根,只有这段岁月里,我才发觉,原来这里真的好美,也真的好大,每个人似乎都是幸福充实的,从这变老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一起站在这座城市最有底蕴的古楼上,晓晴远眺着,指了一个方向。

“从这走700多公里才能到你的家乡,好远。”

“你不用考虑远。”

“为什么。”

“因为从这走你肯定到不了。”

“为什么?”

“因为从这走你就摔下去了,当然到不了。”

晓晴的快乐总是很简单,我喜欢时时逗她,看到她笑了,我也会跟着笑,控制不住。

她坐在我的车上总是安心,玩累了,便斜在座椅上睡去,大概也是贫血在作祟。这让我心疼之余也查阅了许多信息。

之后不久,我瞄准了餐厅便利店新推的红枣牛奶饮品。

这天,外头下着雷阵雨,晓晴在办公室里电话不断。许久,也没见她出来接过水,只看她时不时来回踱步,说话的动作幅度也变大了,时不时看向窗外,明显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她的工作能力是很强的,印象之中,不论什么难题,到她这儿就都会迎刃而解。因此,无论何时,她也都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自信非常。

这种情形,倒还是头一次见。

公司玻璃的隔音效果真是没得说,虽透过窗帘缝隙看到她说话的动作幅度更大了,但就是听不到声音,这让我尤其苦恼。

中午下班,看她依旧没放下自己的手机,我就快速跑到餐厅,买上了这杯红枣牛奶。

当她放下电话的那刻,我敲门走了进去。

“你怎么进来了,有事么。”

晓晴沙哑的嗓音冷冷的语气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与她平常的清冷完全不同,这里明显带了些许责备的情绪。

“没事,就是看你一上午没喝水了。”

我心里蓦地痛了一下,似乎是自尊心在作祟,话没说完,我把牛奶还是放在了她的桌上。

“抱歉,我不想喝,你拿走吧,谢谢你的好意。”

晓晴没再看我,眼睛盯着几份桌面的文件,眉头紧锁。

“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么,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你做好你的事情就够了。”

我也不再说话,自己的骄傲没法让我做到更低姿态的卑微,对领导从来没有,对女人,大概也不会例外。牛奶放在原地,我走了出来。

这天中午,我们都没吃饭。

到了晚上,我拿着大绿棒子喝到了酩酊。

这次事件后的几个月里,我有意做回了自我,但学习的脚步没有一分一毫的停滞。中午吃饭,我做到了以前的位置,虽然对于她仍旧目光所及,但却也不再过分关注。晚上,下班回家,行至江边,喝到痛快。

她依旧是那个她,简单、干练带着一些佛性。

晚上加班的时候,我学我的,她忙她的,一层玻璃,两个世界。

有时我总在偷偷观察,看看她有没有在注意我,甚至为此假装打电话,与虚拟出的人约会,就在她出门接水的时候。

然后,我就悲哀地发现,虽然她什么都没说,甚至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但那个月我的考核成绩却垫了底。

如果说让我真就偃旗息鼓,那我肯定不甘,但有好几次我想下班送她回去,却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念头。因为我发现,晓晴真是在刻意地屏蔽我,除却一丝不苟的谈工作,几乎是要躲开此外的任何接触。我加班,她就更要加,我到得十点,她就也跟着靠时间,但每次我只要一下楼,不多时,办公室的灯光准灭。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带上了啤酒,推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眼神接触的一刹那,能明显看到她有些慌乱。

“你进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对我不像从前了。”

边说,我边打开啤酒,是给她存了很久的新英格兰式IPA。

“从前?什么从前?从前怎么了?”

“别装傻,我知道你心里明镜似的。”

像是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晓晴有些手足无措。

“李默,还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话么。”

晓晴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写着一些挣扎,这让我尤其心痛。

“那么你就继续做那样的你,佛系的活着,我呢,你可以理解为飞蛾扑火,不过这也是我的选择。”

我把起开的啤酒推到她的面前,馥郁的香气让这个狭小的空间变得春意盎然。

“这里是工位。”

“以什么名义?”

“算了。”

晓晴喝了一口,能看到她眼里有些湿润。

我打趣道:“看来是合你胃口的,都给喝哭了。”说着我递上纸巾,然后也痛快的喝了一口。

“只是有些困了而已,不过这个IPA确实更好喝,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那是美式的,这是新英格兰式的,酒花种类不同,干投的量也不同。”

“学问可真多。”

“虽然好喝,不过它也是危险的,厚重的酒花遮盖了它的酒精度,让人总在不经意间痴迷进去,然后不可救药的沉沦。”

说到这儿,晓晴出神了,思绪飘飞,大概联想到了什么,明显气息粗重了许多。

“李默,你说人明知有些事情不可为,是危险的,但为何就是忍不住去触碰,然后深陷其中?”

“你是在说我对你的感情么?首先我不认为你危险,其次,我喜欢这样做,没有理由。”

“你误会了。”

晓晴不顾形象,喝白啤似的把IPA一口气倒进了嘴里,趁我晃神。

“你疯了,我刚说完这是危险的。”

“走吧,不早了,该回家了。”

“对了,你假装打电话的样子,真的很傻。”

之后的时间里,随着我学的越多,便愈发发现职业的瓶颈已经卡住了我。尽管当时的我已经是运营部某块业务的负责人,但却还远远不够。我与晓晴的过多接触也不可避免地被同事们当作谈资议论起来,虽然我们都不在乎什么,但当我考虑到她,就又难受不已。

我知道,似乎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寻找一个新的工作环境,寻找一个晋升空间,寻找一个彼此关系发展更大的契机。

在这家公司最后的日子里,我很享受,每天处理工作得心应手,每天也不再避讳,就跟她坐在一桌吃饭,每天开车送她回家。

她有意无意给我很多资料,有的与手头工作毫不相干,也时时约我一起下班喝酒,去品尝新开的酒馆,痛饮之后简单的道一句好喝,亦或不好喝。受了寒,感冒流涕,晓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的关心——以我的名义给我请假,她准假,然后给我带着一盒999送我离开。

终究,这里的故事就要结束了。她是不知情的,我的新offer来的很突然。

这是一个夏夜。

我拨通了晓晴的电话。

“我在你楼下的江边,带了IPA,今晚很清凉,来么?”

“还是以朋友的名义?”

“是的,没有同事。”

……

我们坐在第一次坐着的大石头上,不知被谁挪动了,两个石头挨着很近,是朝向江面的位置。

我没有说话,打开了IPA,这次带着的是帝国IPA,也是IPA中的王,度数很高,味道很浓。

“李默,你……”

穿着一袭白裙的晓晴好美,虽不施粉黛,但要比任何精致的妆容都要美丽。清水出芙蓉,即便鼻尖顶着个红豆,也丝毫不影响完整的清澈美感。

“你好美。”我不由发出心声。

“我,我,哪有。”憋了半天,晓晴脸红着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我把帝国IPA递给她,然后酝酿了一会。

“那个,我要离职了。”

晓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停顿了好些片刻。

“你说什么?离职?我允许了么。”

她是可以在清冷与娇憨之间来回切换的,不过我这次没法细细品味。

“是的,这里我已经没有更多需要学习的了,我想有更好的职业发展了,然后恰巧最近来了个合适的offer。”

“所以,你接近我,一步一步是在?”晓晴明显有些语无伦次,赶忙止住了话头,她显然意识到了刚刚自己的失言,抓起IPA就往嘴里送。

我给她夺了下来。

“这是帝国IPA,新类型了,十度以上酒精度,这么喝你会倒的。”

我顿了顿:“新工作离你住的地方很近,就五百米,好几个offer,我选了这个。”

“用得着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晓晴很生气,还想回抢酒瓶,显然她已无法控制情绪,胸脯在频繁的粗气中上下起伏,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终于难以自持。

“晓晴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对不起,我要做一件事,不做我一定会后悔。”

说完,我拥抱住了她,然后一口吻上了她的嘴唇。

晓晴瞪大了眼睛,用尽力气去挣脱,眼角有泪水滑落。

我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看着她,然后任由她锤打我,有些歇斯底里。

许久许久,我们并排着依旧坐在那两块石头上,她沉默,我便也不作声。一口一口喝着酒,很苦,很香,也很上头。

“李默,我承认我对你是有感觉的,但我想告诉你我的过往,让这一切有头有尾。”

江边的船灯熄了,风也更甚,我朝她倾斜些许,期许自身的热量可以让她温暖一些。

我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那个人是个赌徒,嗜赌成性,妈妈为了给那个人还赌债,榨干了生命力,得了不体面的病,最后死得悲哀,没有人怜惜她。

在她死前的一晚,那个男人带着我坐在她的床边,沉默了。她已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满眼的恶心,但终归,男人以为得到了她最后的一点积蓄,然后悻悻离开,满足了她想与我单独呆会的祈求。

妈对我说:“人活在这个世上是来受苦的,我从小没得过多少爸妈的爱,也从来没得到你爸的爱,除了你,我对这世间早没啥好留念的了。”

“晴晴,你要快速成长了,妈妈可能没法继续陪着你了,最近做梦老是梦到一些死去很久的人,有我的姥姥,也有我的奶奶,她们可能要来接我走了,去没病痛的地方。”

妈妈流着泪,我也很大声地哭着,那时候的我才十岁,但已经意识到“死”的沉重含义,这不同于那个男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不给钱就去跳河淹死的“死”,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它会让我举目无亲。

我用哭去抗议,但母亲却用更加虚弱的声音让我强行接受这个现实。

“你爸爸是个赌棍,他欠了很多钱,这是个无底洞,你也改变不了他,妈能为你想到的只能是让你离开这里,去江城吧,你舅舅在你小的时候来看过你,不过他讨厌你爸,但你去,他不会说什么。”

是的,我有个小舅,不过因为他跟姥爷姥姥都不同意爸妈的结合,所以两边也就没什么来往了。

妈妈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了密码,然后递给我一张纸条,写的是舅舅的住址以及电话。

第二天早上她果真死了。

那个人手足无措地落了泪,这在我看来只有恶心。

你知道么,血缘关系其实就是命里带来的羁绊,挣脱不了,它会束缚你一辈子,它让我无论何时都不得安生。

我选择在一个深夜逃离。那时他赌赢了钱心满意足的回来,嘴里嚷嚷着我是他最大的债主,给我说下个学期的钱有着落了,然后喝了很多,睡得很死。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离开了这座已经没了留恋的城市,来到江城。

舅舅还是接纳我的,毕竟我长得很像我妈,也或许妈之前已经联系过他,他也有了心理准备。但舅妈和表妹却很不待见我,我都理解,毕竟我到哪都是多余的人。

舅舅给我处理了读书的事情,交了学费,我进了新的学校,吃住都在学校里。舅舅偷着给我钱,我便也接受他的好意,但终归我还是学会了独立营生。

矮小的时候就放学去小餐馆里端盘子,个子高了,我就去刷碗洗盘子,再大大,我成绩好,便可以辅导小学生、初中生学习。这座城市是包容的,它会让每一个懂得付出的人得到想要得到的。

我学习很刻苦,因为没有退路,然后我就考上了大学,再然后我就留在这座城市,努力的工作,低的物欲需求让我过得很开心,很知足。

直到一天。

那个似乎已经死在了记忆里的人,不知从哪找到了我的信息,来到了我的住处,落魄得一瘸一拐,然后告诉我他欠了二百万赌债,并且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已经没了的左手加以佐证。这让我驱离他的手悬在了半空。

我看着欠条,打算报警,但他说出了我想象不到的黑暗。

我哭了,嚎啕大哭。

终于,他祸害完我妈,要开始祸害我的人生了。

那天我积攒的钱全给了他,然后也就跟着莫名其妙摊上了巨额赌债。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电话总是没法正常使用,它被泄露给了某些催债公司,这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

但我没有认命,我不能把自己刚看到的美好人生拱手相让,我想抓住已经要流逝走的曙光。

我用尽全力,起早贪黑,昼夜加班,在职场上拼命搏出成绩,很幸运,我被认可了,成了总监,薪资很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在这个阶段,我还遇见了你,我感受到了母亲去世以后最大的幸福。

但是就在那天,我应当对你说抱歉的那天。当我把凑够的钱全部转到债主的账户,却被告知,利滚利,我还了基本的本金,还有近百万的利息没有支付。他让我就算借钱也要抓紧偿还,不然又是利滚利,很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对方威胁称一年以内如果还不上利息,还要剁掉那个人的另一只手。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的人生算是完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晓晴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说完,她又大口大口喝了有半瓶的IPA,我没有阻拦。

她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说:“是不是很像一个狗血的剧本。”

沉默许久,我如乘坐过山车一般,从惊愕再到质疑,然后相信,难以释怀。显然,每个人都无法从这个剧本里轻易挣脱。

“你的人生没有完。”我很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认真说。

“什么?”

“你真正的人生刚刚开始。”

我狠狠地抱住了她,从未有过的心痛梗的我气息不畅,我想用我的坚定,给她安心,以此来佐证刚刚我说过的话。

“为了自己去活吧,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可怕。”

脑海里思量了很多对策,到了嘴边,却又吞咽回去。因为我不想让她认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说,李默,会让你不幸的我也值得被爱?”

她没有挣脱我的怀抱,而是顺遂着,呆站着,木在那里。

“你不会让任何人不幸,你是全天底下,整个江边,最值得被爱的人。”

“谢谢你,李默。我很开心。”

这一晚,我们彼此抱着,亲吻着,我们互相爱着对方,感受人世间最幸福的时刻。

“妈妈好可怜。”她喃喃道。

“不想过去了,她在天有灵,如果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开心。”

那晚的IPA喝了很久很久,出奇地没再喝出苦味儿,尽是香醇、可口。

第二天早上,我离职了,与她告别时,她带我来到餐厅,点的尽是我爱吃的饭菜,她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观察到了,这让我对她更加怜惜。

“到了新的岗位,好好工作,我这点东西你肯定早都学会了,酒还是要少喝的,不然身体遭不住,今年你感冒了两次,体质明显比去年差了,我可还都记着。”

“又不是不见了,我离你更近了,怎么净说些有的没的。”我有点恼怒她的叮嘱,但却怎么也没法真正生气。

“好啦好啦,听你的便是。”

“嗯嗯,有好女孩就去大胆追求,别闷闷的,呆呆的,太傻了。”她似笑非笑地说着,眼睛却没再紧盯着我。

“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对她的玩笑话我明显有些吃不消,只当作刚恋爱女生的反语。

“如果有一天……”

“嗯?”

“算了。”

“要说什么啊,说出来啊,怎么吞吞吐吐的。”

“李默,我爱你。”

临走的时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了我,亲吻我的脸颊,然后大大方方地挥手道别。

趁着还没入职,我咨询了学法律的同学,然后按图索骥一般,一步一步,找寻破局的关键,我昼夜不歇地写着救赎方案,一种、两种、三种,事以巨细,每一种最后都通往希望。

当我闭关走出出租屋,手里拿着一摞纸,底气十足,这让我可以安心地摁下那个号码。

当我摁下号码,标准的提示音告诉我这是空号。

天上没来由得下起了大雨。

当我再次来到公司,却被告知,我离职的下午,她就也跟着离开了公司,突然到老总震怒,但无可奈何。

同事们权当他们的张总是跟着我一起跳了槽,对我当真是意见满满。

我在她的工位处找寻线索,直到保安来请我出去。

终于,还是让我在垃圾桶后头的破纸盒子上知道了她小区的具体住所。这个她一直以来,我问了无数次,她三缄其口的地方。

那是个阁楼,夏日尤其闷热,雨也无法缓解。

房东太太叼着烟卷穿着拖鞋大剌剌站在我的身边。

“来看房的?”

“来寻人,之前这里的住客呢。”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押金也不要了,小姑娘躲债似地跑没人了,也没见破坏哪里,反正这里是没人了,你要住的话,给你便宜。”

我慌了,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那么心慌,我瘫坐在地上,吓得房东太太赶忙躲开。

“你咋啦,警告你别吓我啊,我给你叫120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去江边的路上,任由暴雨侵蚀,我坠入到深渊之中,在里面,我沉沦着,感受到了无边的寒冷,深入骨髓。

许久许久,远处有道亮光,很耀眼,我拼命向前爬去,轮廓逐渐清晰,是晓晴,她就在前方,路途很远,但就在前方。

我拼命地醒来,汗水雨水泪水交织在一起,垂落地面,消失不见。

我开始奔跑,沿着江边,沿着马路,沿着彼此一起走过的所有道路,所有古迹。

彼此的一点一滴在头脑中闪回。

等着我,晓晴。

等我救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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