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谈美》,读到第二章关于艺术和实际人生的距离,朱光潜用了这个题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一章给我回很大的同感。
有几件事实我觉得有趣味,不知道你有同感没有?
看完朱光潜先生说的这件事,我简直想要和他击掌了,不能太同感了。
比如他说北方人初看到西湖,平原人初看到峨眉,虽然审美力薄弱的村夫,也惊讶于它们的奇景;但生长在西湖或峨眉的人除了以居近名胜自豪以外,心里往往觉得西湖和峨眉实在不过如此。
种田人常羡慕读书人,读书人也常羡慕种田人。
人常是不满意自己的境遇而羡慕他人的境遇,所以俗话说:家花不比野花香。人对于现在和过去的态度也有同样的分别。本来很酸辛的遭遇到后来往往变成很甜的回忆。
它们是什么缘故呢?
这全是观点和态度的差别。
看倒影,看过去,看旁人的境遇,看稀奇的景物,都好比站在陆地上远看海雾,不受实际的切身的利害牵绊,能安闲自在地玩味目前美妙的景致。看正身,看现在,看自己的境遇,看习见的景物,都好比乘海船遇着海雾,只知它妨碍呼吸,只嫌它耽误程期,预兆危险,没有心思去玩味它的美妙。持实用的态度看事物,它们都只是实际生活的工具或障碍物,都只能引起欲念或嫌恶。
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
正身和实际人生没有距离,倒影和实际人生有距离,美的差别即起于此。
游历新境是最容易见出事物的美。习见的环境都已变成实用的工具。
比如我久居一个地方,看到一条街,就想到朝某方向走是某家酒店,朝某方向走是某家银行……这样的“由盘而之钟”,我的注意力就迁到旁的事物上去,不能专心致志地看这条街究竟像个什么样子。在崭新的环境中,我还没有认识事物的实用的意义,事物还没有变成实用的工具,街就是一条街,所以我能见出它们本身的美。
一件本来惹人嫌恶的事情,如果你把它推远一点看,往往可以成为很美的意向。卓文君不守寡,私奔司马相如,陪他当垆卖酒。我们现在把这段情史传为佳话。“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我们读李长吉的这几句诗,觉得它是多么优美的一幅画!但是在当时人看,卓文君失节却是一件秽行丑迹。当时的人受实际问题的牵绊,不能把这些人物的行为从极繁复的社会信仰和利害观念的圈套中划出来,当做美丽的意象来观赏。我们在时过境迁之后,不受当时的实际问题的牵绊,所以能把它当做有趣的故事来谈。
艺术须与实际人生有距离,这个距离要适当,太远,读者不能了解它,无法欣赏它;太近,容易把他由美感的世界引回到实用的世界。
艺术本来是弥补人生和自然缺陷的。如果艺术的最高目的仅在妙肖人生和自然,我们既已有人生和自然了,又何取乎艺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