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亲爱的外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个好宝宝……”当清脆的童谣在耳边飘荡,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外婆那慈祥的面容。
我的外婆满头银发,盘着头发。她的皮肤很有光泽,就像刚煮好的新鲜牛奶,时间久了,略微有点褶皱。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下镶嵌着隆正的鼻子和樱桃小嘴。外婆的嘴瘪瘪的,就像往下凹陷的公路。前些年,她还有一颗虎牙,正是那颗锋利颀长的虎牙,让她嚼起东西来更费劲,她下了狠心,决定自己摇动那颗虎牙。一番努力后,外婆的嘴里终于只剩下坚硬的牙床。虽然没有装上黄澄澄的金牙,但是外婆依旧可以吃东西,只是没有正常人的牙口好,吃东西嚼起来那么香。
我的外婆生于上世纪的30年代,卒于丁酉年腊月二十六,外婆刚好93周岁。她是地地道道农民家庭的孩子,她是万千乡村家庭主妇的一个缩影。她3岁母亲去世,8岁父亲去世,小时候被家人送到际头做童养媳,在际头生活了九十来年。
外婆去的最远地方就是二十多年前小舅舅当兵的泉州。她也来过福州,那时住在最繁华的仙塔街。耄耋之年的她依旧童心未泯,她也曾想过有一部时尚的手机,想去大江南北游玩。她也曾感慨岁月不饶人,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历经磨难的一生
外公走的时候,我才三岁,那时我只是愣愣地看着熟睡的外公。外公比外婆大了十来岁。姨夫说,外婆曾经三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外婆一直体弱多病。她的胆不好,以前做过手术。她的饭量很小。将近几十年的时间,她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是,在她的同龄人中,外婆算是一个高龄的老人家。
外婆跟着外公的日子很苦。外公身体不好,一家的重担全都压在他身上。外婆有五个孩子,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听阿姨说,其实她还有两个大姐姐,小时候生病走了。她和大舅舅相差将近十岁。我的外婆勤俭持家,和我的外公一起撑起了这个大家庭。
外婆是我们辛勤的园丁
我的外婆很善良。听妈妈说,即便是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她还会把自己家里的米给隔壁家的大外公吃。
在那条小巷子里,住的都是同姓的亲戚。外婆不仅带自己家里的孙子、外甥等,还很热心去照顾隔壁家的姐姐。在我朦胧的记忆中,依稀记得那时候我和隔壁舅舅家的姐姐一起去玩耍,在老房子吃饭。最年长的大舅舅用时光相机拍下我倚靠在木门旁,挺着个大肚子的照片。那是我生命中难得的幸福时光。
每年逢年过节时,舅舅、阿姨们都会提着牛奶、氨基酸等之类的营养品送到大舅舅家,看望我的外婆。不论兜里有钱没钱,她都会拿出红包来给舅舅、阿姨们家的小孩子,或者是让我阿姨准备一份银手镯之类的礼品回赠给亲戚。甚至是远亲的小孩子、亲戚朋友的孩子来,我的外婆一样给他们红包,把好吃的东西分给他们。外婆在为人处世,为我们后人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外婆床前的月光
每年春节,回到际头,我基本上都在外婆房间睡觉。外婆说:“还是外甥女好,不嫌弃她这个老人家。”在她腿脚还灵活的时候,她会掏出一些小点心给我吃,或者把新买来的鸭蛋煮给我吃,更多时候拿钱让我去吃扁肉。大概在外婆心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也知道我妈妈勤俭节约,不会给我买什么零食。
外婆常常嘘寒问暖,我也会把悄悄话和外婆说。她从来没有骂我。就连姐姐跟我抢电视机遥控器时,我委屈地哭了,外婆也是说姐姐怎么不让着我。她知道我的不安,不在父母身边的那种落寞。小时候,我会向外婆请求援助,说哥哥欺负我,虽然外婆不能在实际行动上帮助我,但是几句安慰的话就让我心里感觉到很温暖。外婆总是跟我说,现在的生活很好,她以前都没有条件去学校学习。读书好,一定要好好珍惜。
晚上,我躺在外婆身旁,她睡不着时,常常望着窗户那头皎洁的月光。透过装着生了锈的铁丝网,月光洒落在床前,那是一片雪花织成的绸缎。我在睡梦中有时候会听到外婆细碎的呢喃。她总是担心我被子没盖好,一遍又一遍帮我盖被子,掖好被角。我有时候也会静静地望着外婆床前的月光。
憔悴的外婆
大舅舅因病去世,我们都想方设法瞒着外婆。“知子莫若母”,外婆住在城关的小舅舅家,还是猜到了大舅舅的状况。她常常在夜里低声哭泣,哀叹自己应该早点去,而不是让儿子先。我想到杨绛先生的宝贝女儿阿圆先她而去,她心头也一定是不可名状的痛。
外婆回到际头的大舅舅家,或许她感到更多的是落寞。自从外婆腿脚不方便后,都是大舅舅帮外婆倒马桶,吃饭时也是舅舅给外婆夹菜,有时候端饭菜到外婆房间里。大舅舅走了以后,外婆更不好意思了,她总是能做的尽量自己做。前些年,我曾想帮外婆剪指甲,外婆委婉地说燕姐会帮她弄。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外婆来阿姨家里住,她总是争着洗碗,收拾卫生。她说,有事做,她才能待得住。
17年底,外婆就已经身体不适了。小舅舅从保定赶回来,二舅舅从南平回来,一起照顾外婆。2月初,妈妈也请假回来。我一直乐观地认为外婆只是小病,会好起来的。直到我亲眼目睹,才知道外婆已经病入膏肓了。外婆90岁那年也曾大病一场,卧床不起。而现在,更是一个严酷的寒冬。我望着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外婆,只有心痛和无奈。她不能吃任何食物,甚至还会吐,妈妈只能用棉签沾着米汤涂在外婆嘴唇边上。我喊了外婆一声,“阿嬷。”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那眼神已经有些呆滞。妈妈和她说,“梦丫来看你了。”她点了点头,立刻就闭上眼睛。我泪眼婆娑。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我在阿姨家歇了几天。这大概是我二十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感冒。不停地咳嗽,鼻涕也是止不住地流,有时是鼻塞。我硬撑了几天,还是去打针了。我自己生病的滋味都如此难受,更何况是我那耄耋之年的外婆呢?我心里只有无奈,很想替外婆分担一点。
那天上午,妈妈打电话来叮嘱我要好好吃药。阿姨下午就坐立不安,我只能安慰她没事。晚上七点多,哥哥就急匆匆地坐上姐夫的摩托车去际头。我说我也要去,他们没听见。八点多,楼下传来一阵哭声。我看到阿姨和姐姐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淌着晶莹的泪珠。眼泪忽然决堤,我竭力压抑自己的哭声。那天晚上,我们都睡在一个屋子里,听阿姨说那遥远的往事。
离别序曲
在舅舅家里,再看到外婆时,她已静静地躺在床上。姨夫说,外婆走时很安详。妈妈和几个舅妈给外婆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妈妈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她眼角的皱纹就像树干上的褶皱。她怪我昨天没来得及看外婆最后一眼,我能理解她。阿姨、妈妈、舅妈坐在火炉前唱着方言歌,边唱边哭。我走到外婆跟前,磕了三下头。眼泪在眼眶里不听使唤地打转,它默默地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一阵酸疼。
舅妈、姐姐等从南平风尘仆仆赶回来。来访的客人很多,同村的居多,也有舅舅的战友、嫂子家的亲人,连外婆娘家的九个舅舅也来了。嫁到会溪的阿姨哭声如雷鸣般,我知道外婆生前一直惦记她,常常叫阿姨去看望她。家里的阿姨、舅妈们眼睛通红通红的,小孩子们也是表情凝重。
守灵那天,我们为外婆放上食物,烧纸钱,磕头行礼。外婆娘家的舅舅们一直陪到了1点多。大家都忙到很晚,舅舅一直守到天亮。
天空闪烁的星辰
送葬的那天,我们站在寒风中等待乐队,脚趾头冻得没有知觉,阿姨都站不稳了。一路上我听到妈妈稀碎的哭泣声。在殡仪馆火化的那间屋子门口,阿姨咳嗽,痰里带着血丝。我们跪在地上,眼睁睁地靠着外婆被送进火化的大机器里。以眼泪,以沉默。我偷偷地溜进工作室,眼泪哗啦啦地流。有人曾说: “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多一颗星星,人死后会升到天空,变成星星给走夜道的人照亮儿。”我亲爱的外婆,就要化作天空中的一颗闪烁的星辰,她会永远地陪着我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哥哥姐姐们、妈妈、阿姨也跟着进来,哭声交织成此起彼伏的交响曲。我送妈妈和阿姨上了车,想留下来多陪陪外婆。看着他们蹒跚的背影,我想起作家龙应台《目送》中那段经典,“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 后来,我还是被送回了舅舅家,去山上为外婆送行的是姐夫、哥哥、姨夫和舅舅们。望着外婆空空的房间,我心里空落落的。大姨说,外婆喜欢热闹,她很疼大家,赶在年前忙完,还能回家团圆。
遥远的想念
金鸡辞旧岁,玉狗迎新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我在阿姨家过年,听窗外烟花、鞭炮欢唱着新年的歌儿,想起那些年幸福的时光,陪在我亲爱的外婆身边。此刻,只剩下淡淡的回忆。外婆啊,原谅我没有学有所成,原谅我对你了解的太少,原谅我还没有成为更好的自己。对不起,我的外婆,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光,我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
这几天,我翻开QQ空间相册,又看到了我和外婆的合影,看到外婆甜蜜的笑容。千言万语只是苍白,我只有绵长的泪水。“丧三年,常悲噎。”下午,我听着任和的歌曲《外婆》,“一生都还不了你的爱,有你的地方才是我家……”泪水更加汹涌澎湃。有外婆的地方,是我的家,是我的归宿,是我的故乡。前天,我咳嗽得厉害,感觉嘴里咸咸的,吐出来的竟是血。外婆也想念着我,她在天堂看着我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阿婆床前的月光还是一样皎洁。外婆化作了天边闪烁的星辰,只要抬头,我们就能望得到她。外婆的叮嘱,我会镌刻在心头。外婆,您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蒲公英的花 我的话 请带到外婆她的家 她是否能够感觉到 听得到我正在祝福啊 你对我的爱 我的爱 忘不掉你的手好暖 牵着我走过了一段 又一段幸福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