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溪河那个坡坡上长满了狗尾巴草,每当春风漫过,坡上的狗尾巴草就苏醒了。起初是零星的嫩绿,藏在去年的枯草里,像刚出冒头的那点点心事。
后来便疯了似的生长,把整面坡都染成毛茸茸的绿海。每当阳光洒下来时,草穗上的细毛会镀一层金色,风一吹便有千万根小尾巴在齐刷刷地摇啊摇,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招呼,又像谁谁谁藏在草里偷笑,连笑声都像是软乎乎的挠痒痒。
我每次路过都要伸手拨弄拨弄它们一下。尤其到了夏秋之际,指尖碰着草穗,细毛蹭过皮肤,比猫的胡须还温柔。
有的草穗沉一些,缀着饱满的籽,风一吹就垂下来,像犯了错误低头的孩子;有的却倔强些,梗子挺得笔直,尾巴翘得老高,迎着风傲娇的晃悠。
偶有蝴蝶停在草尖,翅膀一扇,草穗就跟着颤抖,连带着整面坡都有了细碎的晃动感,像大地在轻轻地呼吸。
傍晚的山坡最是好看。夕阳把草色染成暖橙,草穗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交叠着铺在地上,像谁织了张软乎乎的毯子。
这时会有蜻蜓低飞,翅膀擦过草尖,带起一缕缕极轻的风,狗尾巴草便顺势弯下腰来,送它远去。
等暮色渐渐浓了,虫鸣了起来,草穗就安静多了,只偶尔有晚归的小虫,钻进草叶下躲凉,草穗轻轻晃一下,像替它掩好了门。
其实狗尾巴草是最寻常的野草。不像野花有艳色,更不像大树能遮荫,就那么默默地长,默默地绿,默默地结出细碎的籽。
可就是这个寻常,却藏着最踏实的温柔:春时冒芽,夏时铺绿,秋时结籽,冬时枯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护着这面坡,守着塞北的风,守着路过的虫蝶,也守着我经常路过的那些身影,不算长却很软的时光。
——它真是坚韧不拔、永不言弃的存在:顽强的生命力,能在陕北毛乌素这贫瘠的土地、干旱的沙漠环境中存活下来,生生不息,难得很的。
——它也是谦逊做人、踏实做事的存在:从来没有华丽的外表,从来是默默生长在边边角落,从来也不张扬不炫耀,低调到沙丘、沟壑,甚至尘土里了。
——它还是保持自我、价值实现的存在:不随波逐流,不盲目跟风,坚守自己的原则和个性,保持真实想法和坚定的信念,多不容易呢。
再见吧,也许再也不见了榆溪河生态长廊那满坡的狗尾巴草,也许偶尔会想起榆溪河岸边风里那带着草穗的痒和夏秋里那片片晃悠悠的绿。
虽然大江南北到处都能看到狗尾巴草,但是在我心里摇了一年又一年抹除不掉的,除了年少时故乡山坡上的狗尾巴草,就只有榆溪河那个坡上的狗尾巴草了。
诗云:不与繁花争艳色,风来摇尽软毛斜。坡头藏得秋光里,一粒籽香系故家。这《狗尾巴草》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命之草啊!
(2025年9月10日写于松原镜湖,现场图片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