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瑈没有想到,她俏皮地回过去“你离开试试”,得到一个大哭的表情,此刻有些骄傲和得意在兴头上。
原本只是因为早上起来迟了一些,男朋友没有等她,怕上班来不及就先走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其实也没什么,对于易瑈来说,也就是在新闻APP上面多看五六个花边的时间。
男朋友回她说,看来我已经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可是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致命的危险,即使调侃她的是一个她爱了多年,并且从大学到现在一直如意的男友,易瑈也从不会轻易承认这个缺陷。
回到家里,找到了手机,果然没有猜错,手机被忘在了卫生间的挂篮里。
她打开房门,大概今天合租屋里其他的人也都不在家,手机丢了一整天也没有挪动过。或者这里面住着的都是艺院的学生,孩子的天性总是更善良一些,如果早上易瑈是把手机丢在了公共厕所的洗手台上,也许她现在就正在通知爸妈和朋友,这样一个常见又哀伤的事实了。
又或许易瑈的手机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名牌,一部用了两年多的手机,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早就已经过了它的平均使用时间了,一部电子产品更新的速度为一年,那么它在使用者手里的寿命也就大概一年左右,这部被易瑈摔了好几次,又换过一次屏幕,现在新贴的钢化玻璃上又添上了一条树杈一样的裂纹的“古董”大概是不会有学生想要拥有它的,有些物件确实只有拥有的人才会继续留存,不曾所属过的人,即使见到也如同看见一片树叶落下那般平常。不曾一起走过的地方不会有共同的记忆,易瑈感到庆幸,这部手机不仅仅是她的手机而已,这是当初在上学的时候,男朋友看她手机被摔得磕磕巴巴,给她换的新手机。
易瑈把包放在了板凳上,钥匙和门卡也塞进了包里的拉链夹层里面。家里面好像有什么酸酸的味道,靠在被子上,易瑈一边看着手机里一天未刷的各种提醒,一边想到垃圾桶里面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大概还有半个小时,他就该到家了吧。一天没有带手机,易瑈也一天没有和男友联系了,她知道他知道她,如果发了消息一天没回,要不就是没带充电器,要不就是忘记手机了,因为易瑈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她总是在最后一步前告诉那个担心的人,现在是什么状况。因此收到男友发来的“手机没带?”她不是觉得惊喜而是觉得心安,这个世界上始终有人知道易瑈在干嘛,始终有人知道此刻的易瑈是什么样的。
男朋友打来了视频电话,易瑈看见这个地方是在他们经常吃饭的那家饭馆。
嗯,干嘛?
你在干嘛呢,在看书吗?
没有啊,不是在跟你视频吗?
哦,我今天晚上想回新巷,好多天没有回去了,也没有人住在那里。
好啊,你回去吧。
易瑈本来以为电话是说我快到家了,便慵散地对话着,听到他这么说,虽然从视频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但其实易瑈早就知道,倪升早就想回去住处看看,那个地方他们两个在那里衔合上了就业分手的裂口,那里也是易瑈决心搬出来,和倪升吵过无数次的地方。之前倪升说带她一起回去住一晚,易瑈坚决不回去,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走了多远的割舍才一个人搬出来的,现在再也不要回去,也不要往复。
我怕你难过,跟你说一下。倪升看着视频里的易瑈,语声轻轻地说,似乎带着歉疚和抱歉。
嗯,没关系,你回去吧,我难过什么。易瑈差一点就生气了,也差一点就“哼”了出来,可是她却是这样通情达理地同意了。自从和倪升有过分手的经历以后,也有过真的把倪升放下的准备之后,易瑈似乎比以前变得好说话了许多,虽然总是在发脾气和同意之间危险悬浮,主动选择离别永远比接受离别要自主的多,姿态也更潇洒。易瑈就是握着这样的想法来面对的。
倪升觉得易瑈什么也没有追问,恍惚间涌上一些失望和怅惘,对着视频,自恋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好丑,倪升挑了一下眉毛,又转了角度,自我打量着。
易瑈眼中带笑地看着自恋的倪升,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们两个都在回避这个今晚的问题,各自隐藏着心里的情绪,去成全对方的意愿。易瑈往被子上躺了躺,只留下上半部分的脸正在视频里,倪升依旧和他视频着,只是角度变成了朝上,他正在吃饭,易瑈不用问就知道,她不想让倪升发现她心里的不愿,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我不说了,我挂了啊,倪升跟视频里的易瑈说,易瑈点了点头,回答了嗯,连接挂断了。
什么也没有改变,易瑈依旧是刷着手机,她想起来昨天吃了三小包泡椒凤爪,这垃圾桶里的味道就是这个,看完了手机,易瑈想起来还有一件风衣很皱没有洗,就想现在就丢进洗衣机洗掉,于是站了起来,她看见墙上的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倪升夸奖时的样子,心里有些美了起来,风衣不是皱巴巴地躺在衣柜里,而是早就已经被倪升用呢大衣撑开挂在柜子里,而上面的褶子也明显好了很多,易瑈脱下外套,把风衣穿上,大概再挂个一天就好了。
易瑈往后面走了两步就又坐在了床上,桌子上牙刷、洗面奶、衣架都在上面,那个易瑈每天喝水都要带的玻璃杯也在上面。刚刚就是这样,易瑈说你早上没有等我,也没有帮我收拾包,我连水杯都没有带。才得回了一句,看来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从小到大,易瑈似乎从来没有离不开谁过。
小时候,易瑈的父母每年过完年都要去外地打工,她每年都要把爸爸妈妈送到车站才肯回去,每次车子一来,易瑈就开始没有出息地泪流不止。但是易瑈不会说你不要走,只是哭着,抱着妈妈,发出一种不愿意的声音。爸爸会说,好了,别哭啦,有什么好哭的,我们暑假回来接你过去。这时的易瑈还小的很,大概就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也不能明白父亲脸上的轻松与愉悦,那个时候的易瑈甚至有些憎恨每次离开时爸爸这样的表情,而妈妈抱着她,一起流泪的温情却是每次易瑈流泪的动力,就好像你知道表现出这种情绪会有人反馈你一样,易瑈更加地舍不得妈妈。
易瑈想起这些,其实这样的离别,一直从小学持续到上高中,高中以后,每次都是易瑈先开学,先离开家,就再也没有了送爸妈去车站的经历了。但是在易瑈的心里,离别并不是一次一次分开的记忆,这种流泪过的记忆,好像是一次整体而已,整个心酸和难过的历程都是离别,易瑈也不记得哪一次哭得更厉害一些,哪一次没有哭,现在想起来每次好像都是这么的难过,但也好像只有这一次印象深刻。
高中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这种痛苦的记忆,易瑈后来总结起来,因为自己是先离开的那一个,因此才会少了这难受的离别,所以她常常在别人拒绝前,自己抢先一步说不要,常常在感受到巨大的心酸时,借口走开。也常常在双方有矛盾的时候,自己先发火以压住别人将要爆发的火山。易瑈不知道这种非常强势的个性,是物极必反还是推卸责任。
她看见窗外的灯,就顺手把窗帘拉上了,倪升说晚上屋内灯亮,外面的眼睛很容易就看到屋内的一切,一直都是倪升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上,他是个非常谨慎又注重隐私的人,把有别人可能窥探到的视角都关闭,才能获得自在的意识。
不知不觉中易瑈发现自己有了很多倪升的习惯,想到这一点她看了看屋子,正方形的房间,四周贴着米黄色的壁纸,壁纸上透出四叶草的花纹,屋顶上三个吊灯,两个白色,一个大概是时间久了成了暗黄色的,整个房间也因为这个暗黄色变得暗了一些。她看见家里的被子是倪升收拾过叠好的样子,心里觉得放心了好多。
一整个晚上倪升没有打电话过来,易瑈也没有打过去,她只是看着手机,慢慢地变成了半夜,窗外好像下雨了,易瑈把帘子拉开了一些,关上了原本透气的纱窗,雨要是一整晚地下,恐怕被子都要淋湿的。
明天还要上班,易瑈把头发一挽,拿着牙刷和洗面奶洗漱去了。
人似乎都是这样,总是经历过不肯放手的苦痛才能理解主动离开的轻松,易瑈在对倪升的感情中患得患失地来回跌宕过,也在这些得失中依旧明白着倪升对她的意义,他们还有很多的路要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