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的冰川让人震撼。她用渗蓝、透绿的洁白横亘在天水之间,云在她头上飘,水在她脚下流,她纹丝不动地屹立在那里捍卫着身后的一片大自然。她的美,象是生来就是给人欣赏。不过,阿拉斯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严寒,不是海湾的冰川,也不是冰川撕裂发出的隆隆“炮声”,而是一座名叫史凯威(SKAGWAY)的小城。
史凯威非常小,一条主干道一眼望到头,我都不敢认它为城市,称它为小镇,都嫌给大了。这个小镇能延续下来是因为它有过辉煌的曾经,曾经是闻名全球的“克朗岱克淘金热”的发源地,是阿拉斯加的最大城市。
走在百老汇大街,那一幢幢色彩鲜艳,风格别致,功能各异的娇小玲珑建筑,还有脚下的木条人行道,浓悠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黄昏时分,仿佛看到灰头土脸的淘金者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在这条街上,回旅店,进饭店,入酒吧,身后是皑皑白雪的大山。此刻我也成了淘金客,右手食指勾着上衣领口,笨重的衣服搭在肩上,低头数着左手掌里的小金块,一颗、二颗、三颗……白天的劳累全抖落在了这条街上。可惜这份穿越的幻觉没持续多久被身后游人的一句话搅黄了。“这些建筑都是后来造的,脚下这条木地板也没有多少年份。”我呸!就数你聪明,我气得心里直打颤。这时我已站在一栋奇特的木结构建筑跟前,两层楼房的外墙面全用木条“编织”,门楣上有1899字样,我习惯的心算起这栋楼的寿命,可是你再也不会把它看成是120年前的建筑了,就因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一条古韵十足的老街瞬间成了“赝品”。
船启航,才猛然想起竟然忘了造访曾经的淘金发源地,以至于才离开史凯威港口,很想再回去,想走进那片森林看看曾经的拓荒现场。找一根小铁棒,敲敲矿石,翻翻瓦砾,在浅水区湿湿脚,充分发挥想象力,重拾当年大浪淘沙,人声鼎沸的淘金岁月。这生忘不了这座小镇了,倒不是这份缺憾,是因为我在那儿发现了一个“她”。
我冲上甲板,面朝对岸想再看她一眼,她已躲进暮色中。
那是在游轮进港的那刻,我也站在甲板这方,对岸陡峭的崖壁上一块块大小不一,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不明物让我好奇。有人说似广告,似墓碑,也有人说是建在山间的house。
走近才看懂这是一片“石头记”,岩石上刻画有锚、舵、船等图案,还有很多人名和游人“游记”。不过我还是没弄懂,密密麻麻的“石头记”为什么会堆积的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这块地方?没弄懂的还有我乘坐的嘉年华传奇号游轮载着二千多名游客竟然没有一个人对这儿有兴趣。
这里有故事,我坚信地向纵深走去。一辆车径直朝我开来,我有点紧张,难道我进入了军事管制禁区。走下一张亚洲脸,笑着问我:中国人?我点头。他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说已有很久没说中国话了,见中国人就想上前聊上几句。他来自香港,今年七十岁。我问为什么选择这个小镇?他说单身的他,喜欢四处漂流,不过这次不会再走了,他冥冥中感觉到这是上帝为他安排的最后归宿地。孑然一身漂洋过海落在常住人口才四百人的小镇上,而且做好了生命落幕于这个冰川世界的思想准备。这个话题太沉重,我转问了他关于这些石头的故事。原来石头上最初的文字图案是百年之前到过这里的船号、船员名字、淘金者心声。很可惜,没能保存下来,被风雨侵蚀了,被后人涂鸦覆盖了。倘若天佑石头,曾经的船号,人名,年月还清晰可辨的话,这儿就是一个露天历史博物馆,不会落得如此冷清。站在这里,需要怎样的视力,才能透过层层的涂鸦看到这些岩石上的第一笔文字和图案;需要怎样的想象力,才能描绘出曾经人们纷至沓来的热闹场景?!
突然,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在这些“石碑”之间有一张熟悉的石制头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骷髅。形态、比例、五官位置分布非常逼真,就连牙齿数目都准确无误。这个骷髅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我用十分苛刻的眼光,百分严谨的态度去打量,揣摩,没有发现任何人工制造痕迹。不得不承认是大自然用岁月雕琢,风雨打磨的一件天然杰作。早年的船号早已没了踪影,所见的都是当今到此一游的“随笔”,唯有这个骷髅依然古意悠悠,痴痴地平视着前方。她所遥望的前方是哪里?是她的家乡还是淘金圣地?这是一个谜,就像她本身一样,她是谁,她来自哪里,生于哪个年代。
我惊喜无比。这一发现,无疑是为阿拉斯加掸去了一件熟视无睹的景观上的尘埃,游人再也不会冷落这里的石碑,因为他们知道这儿有一件大自然的杰作。“她”生动形象地告诉我们,不是每个淘金者都是钵满盆满而归,有很多淘金客连回程的盘缠都没赚到,客死他乡。
我有一个奇特想法:如果这件作品不是出现在阿拉斯加的史凯威,而是在其他星球上,被某个探测器传回到地球,那将是怎样一种惊爆?
香港老先生和我握手道别。车走得很慢,是怕山脚下的扬尘玷污了我,还是流连想多聊一会。我有种莫名担忧,一座只有过去没有明天的城市怎样能做到绵绵不息,生命常青?曾经的辉煌已被海风吹散,淘金客的故事在岁月中渐渐被遗忘,原住民耐不住寂寞纷纷出走,要不是阿拉斯加有百年冰川的吸引,恐怕特地拜访这座小城游客养不活这条街。我也为老先生的余生担忧。
船离港口,驶进了夜幕,我还呆呆地站在甲板上,面朝那座山崖。我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再度来到这块地方,但是,我相信“她”一定还在那里,再能活上个百年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