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见面聊得最多的是二胎。
二胎可以给孩子手足之情,当我们离去后,他们在这人间仍有骨肉至亲得以慰藉心灵。而心灵的真正强大源于自我。引导孩子正视死亡,做好离别教育,是心灵建设中不可或缺的一课。
孩子第一次跟我聊起死亡,是在五岁时,在老家过完年回长沙的第一个晚上。
我问她:过年好玩不?她说:好玩。我喜欢过年,喜欢过生日。妈妈,我可以过多少个生日呀?我一愣,告诉她:你可以数到一百了,那就至少能过一百个生日了。她接着说:那爷爷奶奶,你和爸爸也过一百个生日吗?等我过第一百个生日时,你们是不是埋到土土里去了?
我说是的,我们年纪大了,肯定要先埋到土土里呀。孩子沉默了一会,说:那我怎么办?我还是不要过第一百个生日了。
黑暗中,我能感受到这个幼小的心灵多么无助和恐慌。
我搂住她说:你不是最喜欢看树叶吗?春天,树枝上会长出嫩叶,到了秋天,秋娃娃就会把它们带走。明年的春天一到,嫩叶又会从枝头长出来啊。
可是,再长出来的,已经不可能是去年枝头上的那一片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生活唯一确保我们的就是死亡,不要让结尾夺走了故事的光芒。
我开始思索:如何在平凡的日子里,一点点教会孩子离别?这个正常的生命环节,早已被赋予太多沉重而悲伤的色彩。孩子内心如此稚嫩,显然无法承载。
不久后,全家一起去北京。孩子在鸟巢前摆开舞蹈姿势,沐浴着傍晚的霞光对我开心的笑着。按下快门的刹那,仿若时光穿越。我的孩子在多年后,一定也会带着她的儿女故地重游吧?那时我若健在,自然开心。万一不在,对于她而言,不就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吗?
此后,每到一处,我都有意无意地提到:一次旅行不必面面俱到,以后你还会有机会再来,留点新鲜感给下一次的旅行和下一次陪伴你的人吧。
前年暑假,一家三口挑战稻城亚丁的五色海,登顶后,高海拔带来的种种不适让孩子无心赏景,更不愿意拍照留念。
我拉着她的手说:我们一家三口登顶海拔4000米的山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不会有更高的高度了。她听完,配合我拍了张合影。
永远这个词,之所以具有沉甸甸的份量,是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回望过往的时光,才惊觉一切已无法重来。所有的美好只在记忆中闪耀。如果在当下,我们就能确定这样的片刻在生命中具有非凡意义,那么遗憾会不会少了很多?
数年前,母亲一度身患重疾。无暇多想,每天辗转接送,全力救治。一年后复查转移到脊柱,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到透心凉。那种恐惧与绝望,想来仍心有余悸。所幸,我们都没有放弃,转院,换治疗方案,如今已恢复如前,身体硬朗。现在帮姐姐看小孩。
每次我过去,事先一定打个电话。然后他们隔一会就打个电话来问:到哪儿了?还要多久?忙到走路冒烟的我总是匆匆应答后挂断,心中不免暗生埋怨。
有一天,我在楼下停好车,无意中抬起头,十楼的窗口挤着两个灰白头发的脑袋。目光相接的一瞬,父母像两个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孩子,有点尴尬地冲我傻笑。
我的心忽然就软下来了。母亲生病时种种担忧焦虑,极速掠过脑海。如今父母安好,还能与我一起感受每个清晨的朝阳,看冬天的瑞雪飘飞,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了。世间有什么比这更珍贵?
马尔克斯说: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等到他们过世,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
然而人到中年的我们,身边总会有熟悉的人生病、离开。老家的长辈,大多一辈子不出远门,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省城,就是医院。
每次去医院,我都会背个包,孩子不解地问:妈妈,你开家长会都经常拿个手机和钥匙大摇大摆就去了,为什么一去医院就背包?
我笑笑,说:因为“包”治百病啊!
而事实上,再美好的祝愿也无法逆转生命的进程。说一次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现在,我去医院已经不再背包了。
孩子进入初中后,课业骤然繁重,想要抽点时间娱乐都是奢望。《寻梦环游记》一经推出,我立即决定:再忙也得看!孩子慢慢长大,是时候让她正面接触人生的离别了。
迪斯尼的电影果然最懂孩子,成人世界里沉重而无法逃避的话题,居然能拍得这样温情。死后的世界,不过是换了一个场景,生活方式和血脉亲情与生前几无二致。
对于这样的设定我很喜欢。它重新定义了死亡,模糊了生死的边界,当离别真正来临时,至少可以缓冲情绪。
告别的时刻终会到来。我心中最美好的离去,是像金庸先生那样,在秋日的黄昏暖阳里,如天际的一缕孤烟慢慢散尽。
到那时,相信我的孩子,我留在这苍茫人世的唯一印迹,可以流着泪微笑。当她葬我归家,看到我的照片我的床,我养死的那些伫立在花盆里的枯枝败叶,会有勇气走过去,扔掉它。
春天终会到来,树枝又将长出新叶,漫长的告别之后,我们换了一种情状,在世间相互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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