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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这是西瓜！”年轻人得好大声地嚷出来，老人的耳朵得尽力侧着才能听得清楚。
“西瓜，什么是西瓜？”老人张开一口黄牙，还隐隐约约散发着口臭味儿，仔细看还缺了几颗。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成了一条一条的缝儿， 眼睛小小的，跟颗豆子一样，眼皮沉沉的耷拉着。他眨巴着浑浊的眼，心里感激极了，他知道这是年轻人施舍地吃的。
于是笨拙的把一颗小西瓜，单手揽在怀里，胳膊挤着根拐棍，和一把蔫儿了的油菜。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把扇子和一个空塑料瓶子，碎碎的花白胡茬垂向地上，他穿着的是带土的黑褂子，衣服耷拉在膝盖上，空荡荡的拖着整个佝偻的身子。鞋插在地上，也还不忘沾点土，“三条腿”让他费力极了，只不过看起来不那么腰窝的弯罢，不然非得更跟土地融了一块儿。
这老人看起来实在是肮脏不堪，却瞧见袖子裤脚折的整整齐齐，年轻人一边打量他，一边回忆起小的时候。
老人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衣服不合身，估计是别人施舍，或是自己捡的，村里人管他叫聋子。年轻人小时候，是孩子王，熊孩子们围着他嬉笑“聋子，聋子，我看你是个傻子！”
“你瞧他还乐呵呢，真傻，真傻！”
村里其他的大人见了，就吓唬着赶孩子们往远走：“你们离他远点，他是个疯子，会打人的！”
孩子们听见了，就边跑边喊，“傻子，聋子，疯子，你到底是个啥？”
一个石头砸在聋子脚边，聋子往远躲了一下，他这一躲，熊孩子们就往他边儿上聚，石头丢在聋子身上，聋子就开始跑，孩子们就追。大人们在后面急的直喊：“你们这群兔崽子！”
年轻人小的时候就拉着家人的衣角问过聋子的事儿，也常听村口的一群大爷大妈讲过，这聋子小时候碰上日本人的大炮给轰残疾了，耳朵炸聋了。也有人说是生病高烧，家里头没人管，父母老早死了，不爱讲话，本来就是个口吃。
按村里人的辈分，老人和年轻人的爷爷一个辈分，因为落下一身的残疾，于是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年轻的时候靠种了点儿地，捡捡垃圾，如今活到了90来岁了。以前有个弟弟在工地出了事儿，回来了村里，于是他们家多做了几口，让聋子也有个热乎饭的地方。现在他弟弟死了十几年了，唯一的亲人是个侄子，那个混小子才不会管他。
聋子听不清，话也讲不清，穿的衣服也脏，年轻人和他沟通的时候，站的老远，得在空中用手半猜半笔画的交流。
“你现在过的咋样？”年轻人心里想着小时候的混蛋事儿，看着眼前老人和蔼的模样就更揪心。
“我平时就爱捡点废品，换两根烟抽着那才是活神仙，只是现在我老了，咳嗽的厉害”
一口老痰吐在土地皮上，年轻人往后挪了挪脚。
“国家好啊，政府给我钱，还给我盖房子，村里人好啊，平时给我施舍点儿菜，然后还给两个苹果，冰糖什么的，我咬不动、牙疼，吃不了甜的就给小孩子们了，现在小孩子们不多了……”聋子自顾自叹着气，说着模模糊糊的话。
“西瓜好吃，软的，切开吃！”年轻人依旧扯着嗓子，还比划着切西瓜的动作……
老人怀里紧紧的抱着那颗小西瓜，像得了个宝贝一样 ，年轻人离开的背影，还闪烁在聋子的眼睛里。
晚上聋子回家把瓜吃的很干净，美美的进了梦乡。
他梦见了那张几十年也未曾遗忘的面孔，母亲抱着自己，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温柔的说“你小的时候，娘照顾你，娘还怕你长大了没人照顾，有没有娶老婆呀？”
聋子的眼睛泪汪汪的，他往娘的怀里钻，也不说话，他心怕娘担心自己，但还是止不住像小孩子一样受委屈。
娘怎么会不懂自己孩子的心事儿呢？
“你老了，娘还照顾你，疼你，别哭别哭”聋子娘替聋子沟壑的皮肤拂去泪水，聋子尽情的哇哇大哭。他被紧紧的揽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努力蜷缩着身子。
听着娘的声儿：“不哭不哭，有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