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快了!夫人用力啊!”
“止血散呢!”
“小的,小的已经让人去取了!”
“不中用!再接些热水来!夫人,您别怕,您且忍一忍……”
……
夜半三更,泷安镇一片寂静。东街牌坊边上的晏府,却是灯火通明。
稳婆、郎中,并府上当值的丫头小厮,乌泱泱一群人,全都挤在南边的偏房里。水汽蒸腾,映得那烛光忽明忽灭。血腥味和着艾草、甘菊熏出的青烟四下弥漫,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院正中,三位巫师身披玄色鸟羽,头顶挂了银铃的牛角发冠,面具狰狞,口中念念有词,围着篝火扭动着各种僵硬的舞姿。手鼔与竹笛奏得乐声诡异,夹杂着屋内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一切落幕,终归片刻安宁。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奶娘田氏小心翼翼地拿襁褓将出浴的婴儿包好,递向榻侧,“我们姑娘生得白净,眉眼处还颇与夫人相似呢。”
卧在榻上的晏夫人神思倦怠,面容苍白。听闻此语,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只是勉强扯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知道了。你抱出去哄罢。”
“是。”田氏应声退下。
将要出门,却与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小丫头碰了个正着。田氏连忙弯了腰,双手紧紧护住,才没让怀中的婴孩不慎落地。旋即向那丫头怒道:“人多事杂的,你休要乱闯!”
“田妈妈!小,小少爷……不行了……”那丫头言语之间带了哭腔,抬起手胡乱把脸上斑驳的泪痕一抹。
田氏愕然,只觉得满世界天旋地转:“你说什么?!”待要拦住她问个明白,却见人已经踉跄着跑远了。
不多时,南屋传来凄厉的哭喊。
家丁开道,一众女使簇拥着郎中,搀了步履蹒跚的晏夫人,着急忙慌地往西面的阁楼上去。
推开阁楼虚掩的房门,只见一总角小儿蜷缩在被褥里,双手死死抱在胸前,青紫的小脸窘迫地扭曲成一团,了无生气。那攒金枝的缎面软枕掉在一旁,积满灰尘的楼板上,还有许多散落的糖丸。
“阿桐!阿桐……我的儿……”晏夫人才到跟前,登时发疯一般扑上去揉了被褥,抱得小少爷在怀,便瘫软在地,直愣着两眼,面如死灰。
“求夫人降罪……”伺候小少爷的女使秋芸上前叩拜。一语未了,已是哭成了泪人,“求夫人赐死奴婢!奴婢不该留小少爷独自上阁楼……如今闯出这样的祸事,奴婢万死不足以偿……”
静默之中,哽咽使晏夫人单薄的肩背瑟缩成一处,两手狠命抓扯着凌乱的长发,眼中布满了血丝。
“夫人……”
“滚!”
咆哮声携着一记重重的窝心脚,劈头盖脸而至。秋芸瘦弱的身形刹那间被掀倒在一旁,血丝顺着嘴角,一缕缕渗出来。
众人一时都吃了惊,六神无主。
“糊涂东西!还不快差人去禀告老爷?是活的不耐烦了吗!“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思弦见状,忙搭了把手,将秋芸搀了下去。
待晏文清得着消息,已是后半夜。
家中的小厮套着车,沿着街巷寻了许久,终于在火神庙那边的菱花巷里,与自家主君打了照面。
彼时的晏文清花酒正吃得酣畅,嘴里哼着头牌才唱的热乎小曲儿,满面红光。
“那娘们儿又——又矫情些什么?”
透过四面飘飞的红绡软帐,连小厮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晏文清顺着床榻爬到桌边,拎起酒壶斟酒:“来都来了,别苦着张脸嘛……来来来!陪爷喝一杯!”
“家,家中不测……请老爷速速回府!”小厮看着那双手竟揽在自己肩上,吓得三魂掉了七魄,大气也不敢出。
晏文清半睁着醉眼,像条泥鳅,手上的力道却是甚大,一把拧住了他的下巴:“你再——再胡说一句!大爷我……拔了你的舌头!”
“小的不敢胡说!”那小厮顿时浑身颤栗,“老爷,今日夫人临盆,得了千金原是喜事。可底下人一时疏忽,咱们家的小少爷……没,没了……”
晏文清听到这里,五雷轰顶一般僵在原地。许久才伸手狠狠地往自己脑门上一拍,仰天长啸:“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