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长得相当的高大,有点像我梦里的那个巨人,但是也不算是,因为他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结巴。他喜欢穿一身棕黑色的西装,戴一顶圆沿帽,走起路来带风,很温暖的风。
妈妈喜欢他,因为在妈妈经常哭的那一阵子,除了我,他也会陪着。
很奇怪。
我不记得妈妈为什么会哭的那么厉害,如果是因为照片,那应该怪我,因为最终我也没有把合照放到爸爸的办公桌上。
甚至,我再也没有去过爸爸的办公室了。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家里的东西都像长了翅膀,还张着大嘴,边飞边吼。餐桌上的水杯冒着怒气,被丢到地上,胳膊都飞了,还吐了一地的牛奶,把地毯弄的黏糊糊的。墙上挂的那副油画,也伸出了腿,把墙面踹了个大窟窿,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四个腿的椅子抱成了团,像一枚炮弹,朝着玻璃就过去了,玻璃打着颤,碎了一地。小狗叫个不停,我没拉住它,被那个女人抱走了。爸爸穿上衣服,跟着她一起出去了,没有看我一眼,也没再回来过。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爸爸不回来,那为什么我和妈妈不能去找他呢。
反正,我很想他,也想那只小狗。
妈妈不愿意,她那段时间脾气差的很,把爸爸还留在家里的东西都丢了,甚至爸爸做饭用的那个炒勺。还好我偷偷藏了一样东西,是爸爸带我去动物园看老虎的照片,那只黄色的大老虎就那么趴在玻璃院子里,爸爸抱着我看着它,我们笑的都可开心了,包括那只老虎。
每当看着这张照片,我都会跟自己说,我的王子爸爸没走,他一直在呢。
而且,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睡觉。说来也奇怪,一天我能睡好多回,随时随地,一下子就睡着。
那天我在幼儿园里听着课,看着我的老师在黑板上画着苹果,没一会就画进了我的脑袋里,开着彩色的花。老师特别生气,让我到教室后面背着手罚站,我低着头,没有几分钟,又给睡着了。后来,妈妈来了,还有很多穿着白衣服的人,把我放到了一个机器里,再出来的时候,我能看到妈妈眼睛红红的,然后,我就没有上学了。
叔叔怕我无聊,给我送了一只哈巴狗,皱皱的脸蛋,可丑了。一点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憨厚,在家里特别皮,沙发,茶几,我的娃娃,都咬了个遍。每次和妈妈出门,都会把它自己放在家里,这会儿的它估计在家里疯着呢。
虽然妈妈说不能出门的,但她每个月都会带我坐一次公交车,去的那个地方,人人都穿着白衣服,而且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感觉过了好久了,可能是我太能睡了,我又要闭眼了。
“你醒了。”
“这是哪,阿拉。”
我在阿拉背上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身上到处都酸酸的,也不知道阿拉就这么驮着我走了多久。
阿拉没有回答我。
周围白白的,起了一圈雾,特别干净,我们像是走在镜子上,地面到处都在反着光,但是看不到太阳。一丝风也没有,自然升起来的雾一团一团的卷着,好像来到了天堂,还能嗅到天使的体香。
我从阿拉背上跳下来,脚下竟然是软的,橡皮糖一样的地面裹着我的脚底,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像跳水坑那样玩了起来,跺起的脚还能震起一小圈的涟漪,跳动的玻璃,反射着跃动的光。
“有个大门。”
阿拉拿犄角推了我一下。
在这团白雾的后面有一扇很特别的大门,和云一个颜色,上面一个黑点也没有,左侧有一个白水晶把手,上面能看到阿拉和我,还有一个黑衣服。
我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了他。
黑的如此鲜明,刚才的我竟然没有注意,他很瘦,一身黑色的长服,直到脚踝。要不是他说话,还以为是个衣服架子。
“你们好。”
他的声音很低沉,是个年轻人,感觉跟我之前的老师差不多年龄,头发成撮的搭在额头上,看不清眼睛,脸也是瘦长的,尖尖的下巴能撬开螃蟹的壳。两个胳膊贴在身体的两侧,没有一点肉感,像是灌满了没有灵魂的风。
“你好,这是我朋友。”
阿拉遇到陌生人总会先把性格露出来,挺起身子,好像又要吃人。我立马按住了它,然后礼貌的介绍了一下。
“朋友...”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然后,他抬起一只胳膊,从天空中扯出三根绳子。三根黑色的麻绳,被他扯到大门的面前,每一根都一样,悬在半空中,从我的头顶开始升到无尽的天上。
特别像我床头那盏小灯的拉绳。
“选一个,拉对了,门就开了。”
他毫无生气的说,配上他这身黑衣服,像个死鬼。
“那要是选错了呢?”
“给我讲一个故事。”
“好。”
我踩在阿拉的背上才能勉强够的着,我拉下了中间的绳子。一点也不费劲,绳子像是从哪里被剪断了,唰一下全部落在了地上,一圈圈卷起来像条黑色的蛇,被砍断了头。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坐了下来,盘起腿,等着我的故事。那好吧,我和阿拉坐了下来,我给他讲了我和阿拉刚认识的故事,那个池塘边臭美的阿拉,说完,阿拉就生气了,拿它的犄角顶着我的肚子直发痒。
他也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特别干净。而且好像把这个故事记在了脑子里,嘴巴还在小声重复着。
“好了,我讲完了,我是不是可以继续拉绳子了?”
我突然有点兴奋。
“你们不走吗?”他站起来,疑惑地看着我。“既然拉错了,留下故事,你们就可以走了。”
“去哪?”我问。
“去赶路,每一个来过的人都是去赶路。”
“可是,我喜欢拉绳子。”
他吃了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又踩上了阿拉的背,把其他两个绳子都拉了下来,两条长蛇瞬间都掉落在地上,像一大团死尸。
所有的绳子都断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慌了神,我和阿拉都生气了,这个骗子,阿拉张开了嘴,两颗大尖牙带着淋淋的口水,尾巴上的毛散开了,像无数根刺。
他慌张的打开了门,我走了进去,又走了出来。这扇门就只是一扇门,孤伶伶的立在镜面的土地上,打开和合上没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想听故事。”
他又坐了下来,开始说起了他的故事。所有人都在匆忙的赶路,没有人理他,他用三根没有用的绳子和一扇门来骗取一个驻足。
“你是想有一个朋友吧?”
我凑近了他,他身上的味很干净,和他的牙齿一样。但是他的黑色衣服和干瘪的身材都在涌涨着一股距离。
“跟我们走吧?阿拉的背上可以坐两个人呢!何况你还那么瘦。”
我拍了拍阿拉的背,邀请着这个陌生,薄如纸片的男人。
他摇了摇头,关上了那扇门,把地上的绳子拾起来又抛向了空中。
“谢谢,我有好多别人的故事呢。”
阿拉低下身子,我坐了上去,我们就走了。突然来了一阵风,带起了一团白雾,遮住了他和他的门,风里有的,还有一种孤独。
“妈妈,最后一针真的很疼吗?”
“不害怕,都会好起来的。”
妈妈从包里拿出了早上准备好的苹果,咬上去硌的牙疼,一点也不好吃。
旁边靠窗的老太太看见我皱起来的眉头,一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