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卷走最后一片落叶,拉吉尔市再次迎来冬季。干燥的空气在阴暗灰沉的天空下囤积着,厚重衣物没有让市民减慢步速,生活有自己的轨道,时间是动力,它会一直畅通无阻,只是一个路口处有不同方向的路…… 天还未亮,一辆火车正开往拉吉尔,在第四节车厢的十三号座,杰夫用背部抵住窗户,两只手分别插进袖子里,他总能感觉一丝冷风从窗户缝中溜进,隔着旧大衣凉意袭上背脊。杰夫打了个寒颤,摩擦着双腿同时跺脚,想为自己产热。十二月份的火车上,严寒堵住了人们的嘴,一阵静寂中杰夫吵醒了对面正熟睡的老人,对方瞪了他一眼,将毛毯拉至颈部,侧了个身又合上眼。杰夫识趣地停下,他踡起脚趾,该死的鞋破了个洞,不过幸好穿的袜子能配上鞋色,以至于不被看出。再看看那条将老人带入梦乡的毛毯,杰夫挑起左眉,嘴角随之上扬。车窗外,约翰大叔的农场从杰夫身边经过又退至后面,三十年前也有过如此情景,不同的是列车的方向,这次,杰夫是回来。
列车进站前两分钟时,杰夫叫醒了对面的老人,并告诉他因为出了些问题,他得去列车员那儿重新检票。当老人正逆向挪动着他肥重的身体时,杰夫面不改色地将毛毯装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随着乘客们急不可耐的涌出。站台上的人不少,即使是在六点钟不到。亲人和挚友只在乎你的到来而不会计较去接你的时间,然而那里并没有在等待杰夫的人。杰夫将一只手藏进袖子里用手腕勾住他那个半新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狠狠地插进口袋里想让大衣更贴身些。三十年回来一次,他的故乡,拉吉尔竟如此冷漠地对待他。
车站外,迪克逊用几件旧衣服将自己裹严实后,将烟匣子套在身上,准备迎接第一批顾客,他搓着手似乎有些兴奋。没过多久,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同样带着一盒廉价烟站到了迪克逊的对面,男孩穿着比自己身型要小的衣服,露出的脚踝冻得通红。迪克逊看到他低头抽泣,猜测也许是因为自己今天抢他生意而他赚不到钱回去会挨训,就高价买下了男孩所有的烟让他早点回家。男孩扑进迪克逊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说谢谢。
穿过充满相逢喜悦的人群,杰夫走出火车站,一阵风紧追,他呡起泛白的唇。远远地,他看到站在马路边卖烟的迪克逊,弓着腰,衣着破旧。尽管在这种天气依旧“坚守岗位”令人感动,但此刻杰夫并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他这次回乡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办。攥紧口袋里的几枚硬币,杰夫加快步速从迪克逊面前走过。他只顾着埋头走路,并没有注意到迪克逊对他带着思索的审视,当然,卖烟者很快就被向他询问烟的价格的另一个行人所吸引。又是一场风,天空中乌云开始聚集,一片梧桐叶加入风的旅行,掠过杰夫的发梢,在空中兜转几圈,最后落在了迪克逊身后,而他并不知晓。
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迪克逊所在的那条路冷清了不少,他整理了一下烟匣子,继续等待着下一班进站的列车为他带来人潮和收益。
“嘿,老兄,给我来一包最便宜的烟。”杰夫从马路尽头的转角处走了过来,说着要从大衣的内侧口袋拿钱。
“哦,那这种怎么样?”迪克逊拿出一包不算贵的烟递了过去。买过烟的杰夫并不打算离开,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开始打开包装。“这里的生意好吗?我的意思是,买的人多吗?”
他先将烟递给迪克逊,对方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一支含在嘴里,借杰夫的火点燃。对于这种拿烟的方式杰夫并未觉新奇,反而从他的眼神中能读到“满意”的感觉。“如果没有那帮拿着警棍冲我大喊大叫的家伙,我一天能赚不少。”两人同时吸了一口烟,仿佛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烟草更能激起叙旧的情怀。“我刚失业,现在回到家乡,准备在我还能看清东西前再干一番,不过这并不是我时隔三十年回来的目的。”杰夫将右手肘搭在行李箱上,两条腿向前伸直并交叉,他仰头吐出烟圈。
“那时候我在安波利亚市做生意,主要卖的是肉类食品,你知道的,那里的人都爱吃肉,所以我的生意一直不错。当然我还有几个合伙人,我们一起从零开始建立了一个公司。我负责财务,主管销售部门的是小矮子亨利,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他的交际能力足以让他胜任外交部部长的职位,但说实话后来我蹲了十年的监狱也都是因为他。对,你没听错,我刚从皮洛斯监狱出来。那年我们公司因决策失误而近乎面临破产的风险,然而亨利不仅没有想办法挽回局面,还准备接受我们竞争对手公司的橄榄枝,甚至将公司内部的信息和资料都泄露出去了。最后我联合了几位董事要去告他,结果他收买了法官,伪造证据反而将我送进了监狱。” 迪克逊将视线从杰夫左耳上耳廓的缺口处收回,抖了抖烟头。“很抱歉听到这些,不过我可听说皮洛斯的条件是安波利亚市里监狱中最好的,尽管你在这之前过的要好得多。”
杰夫猛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到了马路对面,那点微光在天色渐暗的傍晚维持了几秒。“说实话,如果重新过上好日子,我不会选择我的事业高峰期。现在我之所以回来,因为拉吉尔是我的故乡,在二十五岁前我一直都住在这儿,这里也是我和最好的朋友曾经打拼过的地方。我们从中学毕业后一起在约翰大叔的农场打过工,也去南边的印刷厂当过学徒。每个周六晚上,麦迪酒吧的派对少不了我们的身影,因为那个时间段的酒水是免费的……”说着杰夫自己就笑了,倒吸的一口冷风又让他咳嗽了起来,迪克逊别过头,没有接过话茬。
“我们干过很多活,渐渐地做成了自己的店铺,在米诺街,卖一些日用品。因为口碑一直不错,我们的店越做越大。但是,在1955年的初春,我的母亲被查出患有肺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她和所有的公款离开拉吉尔去了安波利亚,因为那儿医院的医疗水平更高。后来,我就和那位好友失去了联系,至今我都一直深感愧疚,实在想象不出他要怎样收拾我扔下的烂摊子,可当时的我却没有考虑到这些……”杰夫抽了下鼻子,打开了他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来一条毛毯。“我还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如何,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这个毛毯是我在监狱里因为表现优异而得到的奖励,只希望能亲手交给他,不管他是否需要,现在我能拿来补偿他的东西就只有这个了……”
迪克逊用手抹了一把脸,他深吸一口气,似乎需要平复一下。“哦,我想你的老友会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的。”
“但愿他能原谅我当初自私的行为,他可是我唯一的知心好友啊!”杰夫将毛毯仔细地叠好,重新放进了箱子里。“现在我得继续去打听他的住址了。再见,祝你好运。”说着,杰夫起身离开。一场酝酿许久的雪最终开始了,飞落的雪花似乎要掩盖掉一切事物…… 迪克逊将头靠在墙上,无神的两眼如同面部的装饰物。远处的钟楼想起了八点的通知,一辆车停在迪克逊面前,他顿了一下,上了车。
“先生,天气越来越冷了,下次选择体验室内的工作吧。”司机关心道,但迪克逊在思考问题时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许久,迪克逊突然问:“公司的财务部还有空缺职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