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桓帝驾崩,皇后窦妙升级为皇太后,临朝听政,太后又一次执掌东汉最高权力,窦太后临朝后第一件考虑的就是新皇帝的人选,汉桓帝无子,临死前也没有指定皇位继承人,那选谁来做东汉帝国的新皇帝呢?窦太后和父亲窦武出于“贪立孩童以久其政”的心态,选立汉桓帝的堂侄,12岁的解渎亭侯刘宏为新皇帝。权力的诱惑就是大,就算有窦氏、邓氏、梁氏被杀全家的前车在,有机会染指帝国的最高权力,窦太后和窦武还是不会放弃,这是扶风窦氏第二次执掌东汉江山,我之前说过的汉和帝14岁时灭掉的窦氏外戚,和汉桓帝的皇后窦妙都是东汉开国功臣窦融的后人。
窦太后临朝称制,窦太后的父亲,士大夫、太学生推崇的三君之一的窦武,顺理成章出任大将军,前太尉同为三君的陈蕃任命为太傅,和司徒胡广共录尚书事,改新帝年号为建宁。
“录尚书事”是怎么回事?录尚书事,不是官位,它是个职权,东汉政归尚书台,一个高官只有有了录尚书事的职权,才可以管理尚书台事物,才可以说真正进入东汉王朝的权力中枢,按东汉传统,录尚书事是只有到了政治局常委级别的高官,才会授予,如大将军、太傅和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大将军、太傅加录尚书事东汉传统惯例,而三公很多是没有被授予录尚书事的职权,也就是三公在东汉帝国只是有个政治局常委的荣誉头衔,是个吉祥物。
窦武、陈蕃、胡广被加录尚书事,意味三人可以直接管理尚书台事务,进入东汉王朝的权力中枢,不过年近八十的司徒胡广对自己人生这次升迁表示谨慎,《后汉书.胡广传》记载,胡广上奏说自己病了,要辞官回家养老,但,范晔在下面就打脸了,写胡广他后妈当时还活着呢,胡广每天早晚都去给后妈问安,还不用拄手杖,儒家那一套礼法其实很繁琐的,可见老爷子虽然年纪大,身体还是挺好的。
为什么胡广请辞这次升职呢?因为老人家的政治经验丰富,察觉随着汉桓帝去世,帝国高层的政治气氛又变得紧张了,东汉王朝可能又要面临新一轮的政治风暴,他老人家得躲远一点,免得又被伤着了,为什么我用又呢?因为胡广已经栽过一次,我在梁冀覆灭时说过,西元159年,汉桓帝趁梁皇后去世,和唐衡等“五侯”联手一举灭掉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梁冀一门,把整个朝堂官员几乎都罢免了,当时的太尉胡广也在汉桓帝罢免的官员之中,在政局很不明朗,权力交接仍然混乱的情况下,胡广选择先躲到一旁看戏,暂时淡出帝国的权力中心,朝廷实际政务就落到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两人手中,反正胡广的地位足够高,只要他不瞎折腾,谁在台上都好,主席台前排就座的常委席位总会留一张座位给胡广的。
看出风声不对的也不只有司徒胡广,在皇宫里上班的尚书们,也觉得政局不明,这风头火势的,三十六计还是躲为上计,各尚书都纷纷向朝廷申请病假,不去尚书台办事,这么巧,这么敏感的时候,这么多尚书集体病了,谁信谁傻,陈蕃一点面子都没给,直接写信责备尚书们,站在道德高地大义凛然地把尚书们通批了一番,《后汉书.陈蕃传》记载,诸尚书惶怖。为什么诸尚书惶怖?因为尚书们正好是被录尚书事的太傅陈蕃直接领导,顶头上司直接批评你,敢不惶怖的,那心得多大?尚书们不敢得罪陈太傅,只好又乖乖回尚书台办公。
窦武和陈蕃我说过,他们同是士大夫集团推崇的“三君”,是“一世之所宗”的士大夫领袖,与李膺等被禁锢的党人本来就是同一个阵营的,是同一个朋友圈的,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后两人也先后为李膺等党人辩护,所以窦武、陈蕃上台后,李膺、杜密、尹勋等党人再度入朝为官,委以要职重任,汉桓帝所谓的党人永远不得再入朝为官的圣旨完完全全沦为废纸,党锢被解除了。
被重用的不只是党人,按汉朝传统,窦太后娘家人也得到提拔重用,窦武的儿子窦机,侄子窦绍,弟弟窦靖被朝廷封为列侯,其中窦机被任命为侍中,窦绍为步兵校尉,窦靖任侍中,监羽林左骑,这本也是东汉的政治传统,太后临朝总会把自己娘家人提上去,之前的窦氏、邓氏、阎氏、梁氏等也是如此。
窦家还从宫中带走很多美女,供窦家人饮酒作乐,一个月不到,搜括的财富数以亿计,对窦家任人唯亲,私取后妃,搜括财富的行为,总是喜欢挥舞道德大棒打压宦官集团的士大夫集团对此普遍视而不见,反而为窦武上台大肆启用党人而欢呼,认为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了,他们要在窦武的领导下开创一个没有宦官干政的新时代。
《后汉书窦武传》记载在汉桓帝活着前,窦武表现得廉洁奉公,不接受送礼贿赂,生活简朴,妻子的衣食仅够吃穿,窦武还将皇帝、皇后的赏赐,全部分给了太学生,又在灾荒时节出钱赈济贫民,这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忧国忧民的清官。窦武对亲人要求也很严,窦武的侄子窦绍,任虎贲中郎将,性情疏懒生活奢侈,被窦武数次严厉训诫,还是收效甚微,窦绍依然我行我素,窦武上书皇帝一面自责,一面请求把窦绍撤职,窦绍才收敛作风,变得规矩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不徇私枉法。这时窦武的表现确实是当得起士大夫推崇的“三君”。
可现在时代变了,窦太后临朝听政,窦武当上大将军,窦家再次执掌大汉江山,就不再阻挡自家子弟进步了,窦家人就敢私取先帝后宫美女了,大肆收受贿赂,这说明什么?说明窦武不过就是个现了形的伪君子,不装了,我现在是太后的的亲爹,是帝国的首席执政官,这大汉江山我窦家人说了算,我窦家人要住大别墅,奴仆、婢女成群服侍还不够,还要皇帝的女人来服侍,要穿着奢侈衣服?吃着山珍海味?什么明的、暗的钱我家都敢收。
党人、太学生这时却大批聚集在暴露了伪君子面目的窦武身边,为窦武的掌权而欢呼,难道这些读书人不知道自己跟随的是个伪君子吗?不是,不过对他们而言,追随的领袖是个伪君子没什么,只要你窦武带领我们灭了宦官,我们就可以支持你窦武执政。搞政治的首先就要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道德,良心值多少钱一斤,我秤一下,看什么价钱合适就把道德、良心给卖了吧。
窦武确实也如士大夫集团所希望的,有强烈除掉宦官集团的想法。梁冀被汉桓帝和五侯联手灭掉的前车之鉴让窦武对宦官集团的存在非常忌惮,窦武明白窦家要想真正长久把持朝政就必须除掉宦官集团,不然等小皇帝长大,哪天和宦官合作,随时可能让窦家再次家破人亡,成为东汉又一被皇帝灭门的外戚家族。
与窦武同录尚书事的太傅陈蕃,比窦武更加仇视宦官,如果说窦武欲除掉宦官是想窦氏久掌国政的政治利益考虑,那年近八十的陈藩就更多是出于他政治理想的追求。
说到陈藩,我给大家揪一下我们中学语文课本的错,陈蕃是我们读中学语文课本里写过的人,当然陈蕃的名气是不能跟让梨的孔融,砸缸的司马光比,我相信很多朋友可能都忘记陈蕃这个人了,不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话我相信很多朋友都应该听过,语文课本里说这话和陈蕃有关系,那是语文课本骗了我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话和陈蕃其实没什么关系。
《后汉书陈蕃传》记载,陈蕃15岁时,他父亲的朋友薛勤到他家做客,看他家里卫生环境乱七八糟的,就问小陈蕃,“小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懒呢?不把家里卫生打扫干净接待客人?”陈蕃非常大气地说“大丈夫处世,应当扫除天下,怎么能只管一间房间的事呢?”薛勤听了的反应是甚奇之,后面压根就没说陈蕃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也不知道谁张冠李戴把这话套在薛勤头上,说是薛勤这么问陈蕃的,薛勤压根就没问过,后汉书记载薛勤的反应是甚奇之,人家挺赞赏陈蕃的。编语文课本的又把这假故事写进语文课,就这么整整骗了我们好几代人,一直到现在。
陈蕃坚定认为阉党的存在是他扫清天下的障碍,急欲除掉,这和窦武想除掉宦官久掌国政的心态一拍即合,窦武、陈蕃两位士大夫领袖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轻易达成了联手除掉阉党,把阉党逐出帝国权力层的共识。
窦武、陈蕃都觉得他们两个主持国政的录尚书事达成共识,说服窦太后同意诛杀宦官是很容易的事,窦武是窦太后的亲爹,与窦太后关系亲近自不待言,陈蕃与窦太后、窦武,窦家也是有大恩的,窦皇后之所以能成为汉桓帝的皇后,到成为现在的太后,就是陈蕃当初大力支持的原因,165年,汉桓帝废了他第二任皇后邓猛女,他本打算立他最宠爱的采女田圣为皇后,是陈蕃为首的朝廷官员认为田贵人出身卑微,低下,当不起母仪天下的皇后,而窦妙出身名门望族,只有这样出身名门的女子才有资格当得起母仪天下的皇后,汉桓帝拗不过陈蕃等朝臣的意见,最终还是同意册立窦妙为皇后,也才有了窦武、窦家今天执掌国政的权势富贵,正是有了这份大恩,窦太后临朝后拜陈蕃为太傅,录尚书事。
窦武、陈蕃达成除掉宦官的共识,也不含糊,就奏请窦太后要把宦官集团从帝国权力舞台中心赶出去,面对父亲和大恩人的奏请窦太后有没有同意呢?
没有。
窦太后拒绝了窦武、陈蕃的奏议,不管父亲和大恩人怎么劝说,反正窦太后就是不同意除掉宦官集团,窦太后的理由是汉朝自西汉元帝以来就有用宦官的政治传统,只要把有罪的宦官诛杀就可以,怎么能将他们全部废掉,看上去窦太后的理由也很正当。
《后汉书.陈蕃传》则记载,窦太后是被王甫、曹节等宦官用甜言蜜语的奉承讨好给迷惑了,把王甫、曹节等当成心腹亲信,而不听父亲和大恩人的话,这话肯定是骗人的,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论关系亲疏曹节、王甫等人能和窦武比,论恩情能和陈蕃比,窦太后之所以拒绝窦武、陈蕃的奏请,王甫、曹节等宦官应不止是取悦窦太后,还向窦太后不断明示、暗示传递给窦太后一个政治信息,让窦太后明白,他们宦官集团一旦被清除出帝国权力舞台,窦太后失去阉党的支持,理论上有两种结果,一就是作为士大夫领袖,太后父亲的大将军窦武在朝野内外威望更高,一人独大,朝堂上再也没有哪股势力或个人能有效的制约窦武,以窦武伪君子的作风恐怕会走上另一个伪君子王莽代汉的旧路,恐怕到时窦太后要反过来向自己的父亲俯首称臣,三呼万岁;理论上窦太后还有另一种选择,窦太后要是不甘心沦为父亲的傀儡,可以提拔重用如刘淑、李膺之类,别的名臣士大夫去制约、平衡窦武的势力,以遏制窦武一人独大,到时《后汉纪.孝桓帝纪》记载的牢修奏书上写的三桓专鲁,六卿分晋的情景就会在东汉出现,朝堂上有好几位势力相当的重臣互相制约,但以当时17、8岁的窦太后以她的实力、能力、名望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如此复杂的朝堂局势,她说的话根本就做不了主,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等她父亲窦武,李膺等几位朝中重臣协商好后,在诏书上象征性盖章而已,这简直就是在走钢丝。对窦太后而言,宦官势力从朝廷的权力舞台被清理出去,不过是在做她父亲一个人的傀儡,还是做她父亲、李膺等好几个人的傀儡中选择,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临朝听政,代行皇权的窦太后所愿意接受的。
在最高权力斗争面前,什么父子、兄弟之情都是靠不住的,靠天天道德说教,大唱忠君之道更是没用,为了皇位历朝历代父子、兄弟自相残杀类似的事上太多了,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窦太后这女人可不是什么良善好人,我说过窦太后并不得汉桓帝宠幸,汉桓帝内心真正想立为皇后的是采女田圣,只是由于窦太后出身望族,又有陈蕃等重臣支持,窦妙才最终被汉桓帝策立为皇后,不过虽然成了皇后,汉桓帝仍然不怎么宠幸她,夫妻俩感情挺淡的,汉桓帝驾崩,窦妙从皇后升级为太后,她终于可以把对汉桓帝的愤恨,对情敌田圣的积怒发泄出来,汉桓帝的灵柩尚停在前殿,她就迫不及待的把田圣杀了。又想把汉桓帝生前所封的所有贵人都杀掉,幸亏中常侍管霸、苏康苦苦劝谏,才保住那群“妖艳贱货”,这样心肠狠毒的女人,又怎会甘心拱手放弃到手权力,去做一个傀儡呢?哪怕是自己父亲的傀儡。
不过管霸、苏康也因为劝谏窦太后,保住后宫里的“妖艳贱货”被窦太后报复了,窦太后虽然当时没有把管霸、苏康处理了,心里对管霸、苏康总埋了一根刺,窦武、陈蕃建言除掉宦官,窦太后虽然没完全采纳,但为了给父亲面子,就把管霸、苏康交给窦武处置,最终管霸、苏康被处死。
见窦武、陈蕃无法说服窦太后除掉阉党,就有高人跳出来夜观天象指点迷津,这高人就是侍中刘瑜,侍中刘瑜是窦武、陈蕃执政后启用的士大夫官员,还是个善长研究图谶、天文变化的高人。东汉用图谶、符文、天时变化参与东汉帝国政治斗争是常态,东汉有不少官员都兼职研究过图谶、符文、天文学之类的算命先生勾当,士大夫就经常喜欢用天象变化作为弹劾、罢免宦官的理由,哪里地震了,出现日食,月食,都被说成是皇帝重用宦官的错,是上天在惩罚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