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春

【1】

我叫杨春华,人如其名,耀如春华。

女子持有美貌本是一件好事,我却亲手把这张脸毁了。

我爹嗜赌,将娘仅有的少数嫁妆全都砸在了那暗无天日的赌坊中。

有天半夜,家中的门突然被撞开,我害怕极了,以为是盗贼想要在我这家徒四壁的家中在撬走什么东西,娘也不在房间,我就只敢打开门缝,偷偷的看大厅,看到醉酒的爹无情的拽托着娘“说,还有钱在哪里。”

我不敢帮娘,我被打怕了。我只能在门后面咬牙哭。

第二天,娘像平常一样让我出门买东西,我买完放在饭桌上,就出门干活了。直到暮色降至,我回到了家,看到娘躺倒在地,地上洒落的是早上我买的纸皮。

大雪飘飘,我一人戴孝领着棺材。

哪来的钱?

我爹把我卖给了春色楼,20两,对了那的妈妈是秋实,她后来和我说本想把我接过来,我那一心要钱的爹只能把我卖给她。春华春华,原来看重的还是这张脸,呵呵。

那年我6岁。

【2】

妈妈很疼我,她说我那老不死的爹吃喝嫖赌,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我卖给了她。我也觉得,我觉得在这里比在家里好,我有好吃的好穿的,还可以学琴棋书画,那些大小姐才可以学的东西。

她还说我可以不用改名,就叫春华,如果我争气,我可以做春色楼中第一个不卖身的姑娘。

我很高兴,我没日没夜的练着舞艺与琴艺,有姐姐嫉妒妈妈对我的好,想让客人强拖我出台,事情被压下,我继续专心练琴,一直到妈妈买进了新的姑娘,一直到我变成姐姐开始表演。

我记得那天我和妈妈闹得很大,我从来不曾忤逆过她的意思,但我要遮面上台,我一定要。

“你这小妮子,我等着就是你这张脸给我挣钱,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琴棋书画,不就是为了取悦客人,我答应你不卖身,你别给我越做越过分。”她从未像今天这般指着我骂。

“对不起,我从未求过您。”我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抵着我的脸,“妈妈,我知道卖不卖身这您说的不算,春色楼是什么地方我知道,您权力再大也无法阻止客人,您保我这么久我知足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我知道在春色楼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风险多么大,秋实是我的姨母,她很爱我,因为母亲很爱她。她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辙。

我上台了,惊鸿一曲,琵琶遮面。台下四座惊起,钿头银篦满是。

我转身离去。

那年我12岁。

【3】

“姑娘”,我愣住了,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姑娘”,我转过身。

那是第一次心漏半拍的感觉,身材挺拔,气宇不凡,一身蓝衣却不失华贵之气,我甚至有一秒想过,是他的话,我应该是好命了吧。

“姑娘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赎了姑娘你,让你自游于这世间。”

哈哈哈,自游于世间?我如何自游?

“公子还是不了吧,春华自幼生于这风月之所,如何遨游宇宙,倘若我走了,台下这么多捧我的客人怎么办呢,君子不夺人所爱,公子风度翩翩,应不会威胁我吧?”

“自然,但这画姑娘要收下,姑娘应会成人之美吧。”

我接过画,转身而逃,他的声音在后环绕,“姑娘,一定要看完再扔。”

我扑哧笑出声来,打开画卷,引入眼帘的是一惊鸿女子,面纱遮脸。没想到他居然画了我,妈妈从旁边走来,“将军府林言,这小公子出了名的花花肠子,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将军府林言,花花肠子吗?眼神里居然如此相似呢。

“我不会走的,出去也得饿死不是吗。”而且我要报秋实的恩,是她救了我。

来春色楼的第8年,我帮秋实赚了不少钱,也顺利成章的拿到了花魁。

那年我14岁。

【4】

春色楼中的客人来了又走,白天四禁无声,夜晚歌舞升平,我看着这潮起潮落的生活,听着秋实讲着,哪家的大人又娶了小妾,哪家的夫人投井自尽了。

秋实说我这俩年过的倒是舒心,也真是奇了怪了,也没几个达官显贵闹事叫我扯下面纱,我记得最清的一个就是王侍郎,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大街上,面目全非。

林小公子倒是我有出场必来捧场,我都被他逗乐了,有时拿着林大将军刚得的赏赐给我,“这可是从我小妈梳妆匣里偷的,好看了,我爹把好看的值钱的都给她了。”有时带着新画的画来,“好看吧,这可是我跟六皇子出游画的,真希望能带你一起。”有时又带了什么趣玩意,“春华,你就和我走吧,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带你去西域看那里的新舞啊。”

我只好笑笑,“林公子,您就别打趣我了,小女子只是一介女流,且说好业内不露脸的,都为公子破了这规矩了,小女子最想的还是最后相夫教子,能过得幸福美满,帮秋实赚完钱就好。”

“嫁给我吧,反正外面早就把我们传的什么样了,而且将军府有的是钱,我老爹打下的我们几辈子都用不完。”

“林将军能让我进府吗,还有林言,你真的能环游四宇吗。”我看着他。

他不语,只拿了一壶酒一饮而尽,“哈哈哈哈哈,本公子想要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

我只当他说笑。

世人皆知道春色楼春华是林小公子捧得,没人敢动我。可秋实却背地里和我说,我被越来越多的人盯上,即使会在半路被林言的人拦截。我也知道林大将军说要把林言扫地出门,没有一个王公世子每日泡在青楼。

我还知道林将军要杀我,除非林言答应入军2年。

这些林言都不曾和我讲过,我也不曾主动提起。我既没有让林言离开,也没有让他坚持娶我。

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猩红着眼问我,“两年了,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没有回答,我看不懂他,我也看不懂我自己。

我就是这样,怕死,又不舍得没有他。

他走以后,我打开那张画,惊鸿一舞。这么些年了,他是第一个见过我长相的男人。

第二日,大街小巷传遍了,林将军气疯了,林家小公子变了,玩世公子居然专情一青楼女子,居然为了她甘愿去从军。

我开了白天从未开过的春色窗,我望见的是他骑马跟在林将军后的声音,还是那么的特别。他抬头,我关上窗,像从未开过一般。

我在窗后泪流满面。

再见了林言,此去一别,我不知再如何与你再见了。

这年林言17岁。

【5】

我继续在春色生活。

这年与往年不同,总觉得寂寞。

“疾风,你说你主子在军营里过的好吗?”

疾风出现在我身后,“姑娘主子说您就是我的主子了,小将军绝不像表面一样,疾风一直觉得小将军应该活在军营里。”

“瞧你说我是主子,还叫他是主子呢。还有既然我是主子了,就不要偷偷给林言寄信,你是侍卫,不是飞鸽。”

我望向窗外,是啊,他是将军。

【6】

开始下雪了呢。

我开始知道夜晚的春色是血腥的,是无数欢笑后的苦楚。

我渐渐开始害怕夜晚,怕歌舞升平的春色,怕林言不在的春色。

秋实告诉我,外面有风声近来可能会有一大波人来闹事,丞相府的小姐,自然,一文一武,门当户对。

我和疾风说这次不要出面,毕竟是丞相小姐,不应该为我丢命。

不出所料,小姐踏进了春色楼,浩浩荡荡,乌压压一片人。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选在这天晚上,娘的忌日。

我今日闭门不见客,秋实出门去喝酒。疾风突然出现叫我快躲,我能躲去哪呢,四海之大,无以为家。

我只能带着面纱,去见她。

“小姐,我们这风月场所,不适合未出阁的女子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小姐说话。”丞相府的下人指着我的鼻子骂。

“小姐您到这来要是来找乐子的话我们欢迎,如果其他事白天在谈,您也看到我们晚上是这个情景了。”

“丞相府清宁,我今晚包场。”她很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这种,不是我这样。“我想你今晚跳一曲惊鸿,就是3年前跳的那样。”

惊鸿,外人都知道,自从林言走以后,我再也没跳过。

“清宁小姐今晚我不出场,且惊鸿,我不会再跳。”我盯着她眼睛。

“你觉得是你说了算吗?”她拿着匕首抵在我的颈脖上,“跳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林言一家要死了,你跳吗?”她在我耳边轻语。

对不起,林言,我怕死。为你守的誓言怕是要达不成了。

我想要活着等你回来。

惊鸿一舞毕。我下台,“小姐,您的乐子也找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她笑笑,对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神。

我的面纱被扯了下来。

我愣住了。

“美貌比不上权势,你要记住这一点,不然我会保证你死了林言也找不到你。”她想转身离去。

我突然怒火冲天。我从袖子中拿出刀片,向她飞去,我不知我哪来的勇气。

旁边的侍卫想要把我抓住,疾风从房梁上下来。

“清宁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疾风,你能护她2年吗。”清宁转身走了。

我被疾风带回床上,我双手抱膝,一语不发。

“主人清宁小姐只是一时性急,她没想这么多,您也太冲动了···没关系,主人疾风不会让你受伤的,起码···”

“你能和他说我想他了吗。”我抬起头。

“好。”疾风瞬时便没了踪影。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可真没用,这两年居然习惯了那个少年。

一夜无眠。

【7】

天蒙蒙亮我就从被窝里起来,披了个披肩,就下了楼,昨晚刚下了雪,梅花一定很美。

“疾风,能帮我把画架搬出来吗?”

前俩年林言有空就教我画画,如今在军营也身不由己,就画给他看吧。

渐渐的太阳出来,梅上的雪渐渐融化,我开始心急,手上的动作不免开始急促。

突然我的手被人握住,一股热流从手上传来,“天这么冷,也不穿厚点出来。”他把他的披风脱下给我披上,“画梅急什么,我和你一起画。”

我没看见他的脸,他的声音却像催泪剂一般,我泪水止不住从眼眶流下,滴在了一朵绽放的梅上。

“美人怎么能落泪呢,这样诱惑也太大了吧。”他抱起了我,“回屋里吧,剩下的梅我来画。”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一年时间,皮肤黝黑了许多,眼下是乌黑的眼圈,胡渣也没仔细修理。一点也没当初那个放荡小少爷的样子。他这一年,一定过得也不好。

他把我抱到床上,就把外甲脱了,我一直看着他,“杨春华,你别看了,不然我会觉得你对我有什么企图,不要给我这种错觉。”

我收起了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胡乱动弹的脚趾。

“你也别什么话都不说,不是被清宁吓糊涂了吧。”林言开玩笑。

“林言,画打算送你的,以为你回不来,想留住春色的雪景给你看,你回来了也看到了,就可以扔掉了。”我顿了顿,“回去看看夫人吧,她一定也很想你。”

他刚把水杯举在嘴边,便又放下了,“杨春华,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知道我昨晚收到消息,一夜没睡,从军营赶回来,疾风和我说你想我了,我以为你一年时间想清楚了我当初问你那个问题,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脱下外甲就是怕你着凉。春华,你要是不爱我就不要给我希望。”他抬手取下了外甲,“父亲说1年后,丞相准备向皇上拿一纸婚约,我昨晚和他大吵一架,今天我觉得清宁也是美女,既然不能娶我爱的,娶个他们喜欢的也好。”

他披上外甲,抬脚便走,疾风在门口拦住了他,“小将军,姑娘她本意不是这样,你们好好聊聊吧,你们不应该有误会。”

“误会,误会么,我看她是耍我开心了。”林言没有看我,对着疾风说。

沉默了片刻,我抬眼说,“林言,再过俩年也就没人捧我了,你知道我得罪了很多人,我想保命。”

“然后呢?”

“我想你娶我。”

“杨春华,你真把我当成保命符了。”他抬脚便走,头也不回。

“主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疾风对我说完便想追出去。

“疾风,别和他说昨天的事。”

“主子,你不能一错再错了,我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楚。”

我拔出床头的匕首,“疾风,你不能说。”

“主人你拦不下我。”

“这样呢?”我将匕首转向了自己。

其实昨天清宁和我说完那番话我就想清楚了,世人都知道林将军权力滔天,皇上有时出兵也要看将军脸色,龙虎相争,必有一方亡。而这只有丞相能帮他救他。

爱没有活着重要,活着总比死了好,死了就真的见不到了。

再见了林言。

【8】

又是一年春好时。

十五刚过,街上还是充满了一种喜庆的气氛。灯笼未摘,晚上的城犹如白天。

春色也是如此。

客人一天比一天多,却从未出现我最想见的那个人。前俩天清宁给我送信,她和林言的婚期定在下月十五,问我有没什么想要的琴,这俩天家里忙着采购,她向丞相申请了一起出门置办,想带把琴送我。

一年多的时间,我和清宁已经成了好友,她爱我的琴音,我也喜欢她的直爽与豁达,我希望林言娶了她会幸福。

我问她不介意我与林言的过往么,她告诉我,只不过是过往,她又信心和林言有更好的未来,而且她也不是特别爱林言,只是希望他不要对她不好就行了。

我只好笑笑。我其实心里一直怀着对清宁的愧疚,作为她无话不谈的好友,却眷恋她丈夫与自己的过往,就像前俩天她与我说与林言的婚期定在十五,我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今年是他的加冠之年,应该能给他留下很好的回忆。

二月十五,鞭炮齐鸣,全城祝贺,百姓纷纷出门欣赏这场盛大的婚礼,我也让疾风带我出门,隐藏在了百姓群中。

这是我这么久第一次见他,他穿着一身大红的直襟长袍,头戴银冠,头微微仰起,剑眉舒展,和我想象中的毫无差别。

突然一阵骚动,我被旁边的男子推到在地,我看到他转头看来,我扭过头去,让疾风带我走。

还是没能见证你的婚礼啊,即使新娘不是我,我还是想看看呢。

我让疾风买了酒,去了江边,喝了一夜的酒,却异常的清醒。

“你还是没放下。”疾风站在我身后说。

“疾风,你爱过一个人吗?”我借着酒劲说出这句话。

“你后悔了吗?”

“疾风,我们回去吧。”

【9】

春色挂出了新告示,春华休息5个月。满座哗然。

秋实和我说,她可是为了我挡住了多大的压力,叫我这次一定要好好放松一下。

我决定去环游四宇,去他当初想要带我去的地方。

我去了苏州,当初的绣服便是他从这里买回来的,山清水秀,吴语呢喃,不愧是江南灵地;我也去了边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的胡琴与舞蹈和他说的一样,同中原相比,别具一番风味···我去了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影子在。

剩下2个月我回到了春色,每天都在练习琴艺,想以后我与秋实要是游山玩水,就把琴谱留给姐妹么,让她们出去也有收入的来源。

清宁倒是我一回来就来找了我,也不知她哪来的消息。

“春华,要不我和林言和离吧,你是不知道,他大婚那天,把我甩在了新房,自己纵马去了江边,我被人取笑了好久。”

我的心一震,去了江边么,“清宁一直以来不是随心所欲吗,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但是清宁要记得答应我保他的命了。”

“我就知道那你这人胳膊肘往外拐,我爹要我和他成婚,要我禁止你和他在见面,真是为难你了。”

“只是报恩罢了,他当初也救过我的命。”

“算了不聊这些了,我要听琴。”

“清宁府上那么多事都不用处理的吗,万一将军带几个小妾回来怎么办。”

“府上那个的事有下人都弄好了,他十几天才回来一次,一回来就进书房,我见都不能见一面,小妾?我一个就碍他眼了,还带回来,他脑子没什么毛病,不过,疾风,你真的越来越好看了。”

“夫人,别拿我打趣了。”

我抚琴,清宁与疾风谈趣,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我也好像渐渐忘了他,仿佛这个人从未经过我的生活。

【10】

日子越来越长了。

七月的天气真是要人命了,太阳火辣辣的照射在大地上,院子里的花都被晒得低下了头。清宁也过来少了呢,大概是这天不让人出门吧。

我和秋实躲在房间,不知道她从哪弄的冰块,倒使这房间有了一丝凉意。

疾风抱着一大卷画册,册中画的都是苏州的房景。

我抬起头问秋实:“你觉得这处怎么样,房子够大,庭中有个小水池,还能养养鱼什么的。”我指了指画卷。

“我觉得这处更好,你看这里可以改成琴房,这里可以搭个台子。”秋实指着另一卷。

“我还是觉得我这个好,疾风你觉得呢?”我望向疾风。

“属下觉得只要有个空地给属下练功就行。”

我和秋实沉默了一阵:“还真是个傻孩子。”也不会想给自己娶亲。

傍晚天渐渐暗了下来,天气比下午凉快了不少,我提了个篮子到院子择几朵花,打算把屋里的花瓶换个色彩。

“春华在哪,我找她有急事。”清宁的声音从我房间传来。

我笑了笑,这姑娘,嫁人还是这么风风火火,“怎么了,许久不见,这么着急见我啊。”

“花别采了,我有事和你说,急事!”她抓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我要和林言和离了。”她盯着我看,“答应你的事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

我百感交集,不知怎么回答她。

“你先听我说,皇上忌惮林家,这几个月和几个大臣一起谋划说要林家消失。我爹听到这个消息,试图缓和皇上的情绪。可皇上却威胁我爹,说我爹是罪臣的岳父,如若处理不了这层关系连自身都难以保全。林言太聪明了,他察觉到朝局的变动,那几天晚上,就和我谈和离的事情。我宽慰他一定还有办法,他却说无妨,这一天总会到来。然后他就签了和离书,打算和外界澄清我俩的关系,希望我能找一个更好的人。”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怪我,我也知道你还爱林言,林言也爱你,但是今天你一定要听我的,你现在必须和我走,这些年多是他身边的人护着你,他说,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现在你能活得比他好。”

我看着茶杯中的水,“好,清宁我和你走。”

【11】

和离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树倒猢狲散,整个天下都知道林家要倒了。

可林家一家上下都没时间想这个问题,林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她的丈夫和儿子正在疆场浴血奋战。

这是建朝以来外敌最凶猛的一次进攻,林将军在朝廷上签下了军令状,若不能胜,便战死沙场。

秋实去了苏州,说是要提前替我打理房子;疾风去了战场,我知道,他也在担心。

而我住在了丞相府,说实话其实是住在了将府,我和清宁日日陪着夫人。

夫人在等将军,我在等林言,清宁有日对我说,好像疾风不在日子无趣了许多。我说:“他一定能回来的。”

就这样一日一日,等得我每日都以为捷报会传来,每日每日在等待中闭上了眼。

丞相忽然来访,我们喜上眉梢,赶忙到了大厅。

“夫人,付明有愧,不能为将军争取到援兵,敌众我寡,怕是顶不住啊。”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夫人的表情凝固了,清宁站了起来,“爹,府兵给我,我去。”

“清宁,你,不能去啊!”

清宁与丞相争吵不下,夫人掩面哭泣。

我突然站了起来,“我去吧。”

清宁想出言拦我,我说:“丞相也就你一个女儿,留下了陪陪他。”

我转身回房收拾行李,灵魂好似被人抽掉。

【12】

塞北的天气真是恶劣,寒风一刀一刀的刮着我的脸,我不禁讨厌我这个空有一身皮囊的身子。

车马奔波5日不停,半山出突然出现“林”字军旗,我悬了5日的心稍微放下。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我拿着丞相的令牌,一路进了军营,我看着将士脸上的血迹,心不禁揪了起来。远方传来集结的号角,又是一场厮杀。

“主人?”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耳朵传来,我转过头,“您怎么来这里了,将军在帅帐之中,我带你去见他。”

我看到他时不时目光瞟向旁边的军士,我拉住了他,“丞相带了伤药和粮草,先分下去吧。”

疾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被失望代替,我知道,我带的这些,撑不过几天。

我收回了目光,独自走向帅帐。

我掀开了帘子,看到案几上的人低头摆弄着沙盘,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慌张和低落。

“疾风,叫副将过来,我和他商量商量这样布阵行不行。”

我向前走,握住了他的手,像他几年前握住我的一样。

他抬起头,惊愕的望向我,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欣喜,几分不解,又有几分委屈。

“我来了。”短短三个字,他堵住了我的唇,他吻的很凶,丝毫不给我喘气的机会。

直到我整个身体软绵起来,他才放开了我,“对不起,是我没有轻重。”

“我留下来陪你。”

“你不能,清宁答应我她会护着你,你要活着。”

“你知道没有念想活着不如死了,林言,你让我陪你。”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这刻我才明白,没有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就这样看着我,“我们会活着回去的。”

我放开了林言的手,他召来了副将商量事宜,我出门照顾那些伤员。

疾风跟在我身边,他告诉我这几个月发生的种种。

他说刚才我来的时候的号角是这里每天必发生的战事,两方争霸,谁都不敢发起大战,都想着如何把对方耗死,林言刚才在商量如何进攻,我们的粮草加上我刚才那些撑不过十天。

我问他老将军呢,老将军身经百战,一定有他的见解。

疾风停住了脚步,老将军他,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我这才知道林言眼神中的种种,他一定承受了太多。

就这样过了3日,疾风告诉我,明天就一决胜负了。

这天下午我想要给将士们送一点吃食,却停在了帐前,帅帐中一阵争吵,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还是不打扰了。

“将军,漠北王子说只要把春华姑娘给他,就退兵回漠北。将军!您就想想这几万将士吧!”

我听到这句话愣住了,漠北王子么,我记得春色是有这一位客人,秋实说他出重金要赎我,我拒绝了。

“我看你是糊涂了!我国男儿何时需要女人护国!下去!”

“将军三思啊!莫应儿女情长断了将士们的活路啊!”

“够了!下去!”

我连忙离开帅帐,回到伤兵处。

“姑娘,姑娘!”我回过神来,“您这倒太多了,留给别的弟兄们。”

疾风蛮赶过来,“主人,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就这样回了营帐,打开行李,看着带来的大红嫁衣发了呆。

星星低垂,这晚尤其安静,我坐在榻上,等林言回来。

“怎么今晚穿成这样,你不是最怕繁琐吗,这么美的一面以后再看。”

“我想今晚嫁给你。”我看着他。

他愣了愣,被我拖着喝了交杯酒。我帮他宽衣,坐在了他身上。

“春华,你不必这样,明天我一定会胜,你这样弄得让我感觉我明天就回不来了。”

我拿食指抵住了他的唇,不想让他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爱你。”我打开唇喃喃道。

“好。”他翻身压在了我身上。

【13】

他睡的很熟,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这是我这几天看他最放松的时候了。

我轻声下了床,换上一身素衣,带上了我的面纱,这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万籁俱寂,将士们睡得很熟,仿佛是为明天的战斗养精蓄锐。

我骑上马,守夜的士兵拦住我,“姑娘,不必这样。”

“明天一早再告诉你们将军吧,不让今晚就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姑娘,你不能走。”

我策马而去。我知道,他们不会拦我。

两方距离的广地真的很空,空的我甚至想回去了。

可是我不能,一路上,少年时的林言与现在的林言的脸交错在我脑海浮现,我对不起他,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他活着,是我骗了他。

漠北的士兵拦住了我,问我是何人,我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带了我去帅营。

“没想到林言真舍得让你过来,我以为他是个男人,没想到是你付错了人。”他握住我的下巴,不屑地对我说到。

“他不知道,我来了,你可以退兵吧。”

“还真是个贞坚女子,本王说的话从未反悔过,好,明天一早就退。”

“今晚就退。”

“这么急做什么,那么。”他一把扯掉我的面纱,我看到震惊在他的瞳孔中放大,“为了他,你值得吗?”

“王子有没有爱过人?”我捡起我的面纱,重新带上,遮住那张被我毁了的脸。

“好,今晚退兵。”他转身而去,提脚准备走出了帅营。

我将腰间的匕首刺向他,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句,“对不起了,他要赢。”

我看着漠北王子的眼睛缓缓闭上,他想不到我一个女子居然能杀得了他,终究是大意了。

一大早,穿着戎服的漠北副将冲进了帅营,“报,将军,敌方···”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倒地的漠北王子和撕破战防图的我。

“是你这个妖女。”他用剑指向我,然后把我扣押起来。

我想拿着他的剑自裁,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不愿见林言。

“别想了,你留着有用。”

那名副将把我带到了前线。我看见林言穿着玄色战甲骑马在战旗下。

“林言将军,你的心上人在我手里,你退兵,我放她回去。”副将拔出了箭对着林言的军队。

我看到林言的眼神里充满了惶恐,他颤巍巍的下了马,想要向我走来。

我向他大喊:“你疯了吗!多少人在等你!”

他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往前走,疾风想拦住他,但是拦不住。

我怕了,我怕敌军举起的箭刺向他的胸口,我怕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叫林言的浪荡公子。

我闭上眼睛,冲向那把举起的箭,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胸口滴在我的手上,和今天的素色不搭呢,还是失策了。

“春华!!”耳边是熟悉的人呐喊,我笑了,没有遗憾了。

只是,对不起了林言,答应陪你的誓言再也不能实现了。

再见了,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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