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抬头看着窗外的天，她从来都没见过像今天这么蓝的天，没见过像今天这么白的云。她想起那个已经不在人世间的孩子，估计她也没有见过自己今天见到的光景。素心轻轻闭上眼，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啪”，一记耳光甩在素心小小的脸蛋上。也许是吓得，也许是疼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止也止不住。那个自称是素心表舅的男人，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再哭就打死你。”说完把她推出了家门。
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诱惑真的太大了。她没忍住吃了一个。素心蹲在门外的墙角，嘴里残留的苹果的甜味渐渐变成了一种酸苦。她觉得也许自己会被苦死。不知道哭了多久，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一个黑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男孩子站在她的面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递给她。
“跟我走吧。我不打你，这个可好吃了。”素心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使劲撕开那个红色的包装袋。拿出一块塞进嘴里。她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脆脆的，香香的，甜甜的。吃在嘴里，心里都觉得痛快。她站起身，跟在那个男孩身后离开了。
她和那个男孩在一个饭店打工一年多，后来又跟着一个男人去了按摩店工作。那里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而且那个老板还会给她发工资。她可以用这些钱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在那里待了三年多，学会了很多，懂了很多。学会了买漂亮衣服，抽烟，喝酒，上网。懂得原来这个世界是很大的，自己可以吃的好，住的暖，穿的靓，而且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一次，上网的时候一个网友约她见面。见面的地点在一个破败的小旅馆。
旅馆的房间散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床上深色的床单上有一些发白的印记，还有一些黄色的一圈圈的图案。那个网友见了她之后，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反锁了房间的门扒了她的衣服。她没有反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敢，还是根本就不想。那个男人把被子蒙在她的上身，她闻到被子上重重的骚腥味。完事后，男人甩给她一百多块钱离开了。
素心永远记得那个数字，一百二十八块。
几天后，她的口袋里就只剩下几块钱了。鬼使神差般的，她打开自己的聊天列表。翻来翻去，最后翻到了一个最近和她说话最多的人。
“要不要出来耍？”
“你愿意吗？”对方回复的很快。
“愿意。”她也回复的很快。
她在一个中档酒店的客房里见到了那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皮肤发黄，头发胡乱贴在头皮上。他来的早，看到她进来，冲她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一些游戏里的事情，最后聊着聊着就脱光了。完事后，男人 抽了一根烟就要走。她拉住他，低声说了句，我都没钱吃饭了。 男人停了一下，掏出两百块钱给了她。
那之后，她开始和不同的男人来往。
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恶心，身体没有力气。她很害怕，去了医院。
干净整洁的医院里，没有刺鼻的药水味，医护人员和蔼可亲，态度谦和。面前的出诊医生看着素心，微微笑着说，你怀孕了。素心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难道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她并不这样想。
医生叮嘱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看她脸色不好，给她开了一些类似钙片之类的药。素心看着那纸上简单的两三行字，里面有好几个字素心都不认识。走出医院，素心把那张纸揉作一团，随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网吧里很吵，但是素心依然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坐下来，打开电脑，打开了经常玩的游戏。
她有些心烦意乱，在自己的个人主页上发了一条消息：我怀孕了，怎么办。一分钟后，她删除了那个消息。
几分钟后，叮咚的一声提示。素心看到有一个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
素心点了同意，那个人开始和素心聊天，也不说什么正经的事，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几天之后，他对她说，喜欢她。看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素心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只是三个字而已，对于自己的人生，这三个字即熟悉又陌生。
之后，那个男人约素心见了面。
在一个没有档次，但是干净整洁的餐厅里，那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的男人向素心求婚了。
他看着素心，勤快地为她摆好碗筷。筷子外面那条银白色细长的塑料袋在他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素心，我想和你结婚。我想照顾你肚子里的孩子。”突然，那个男人有些羞涩地说。素心没有接声，她只是微微抬了抬头又一次开始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他微微咧着的嘴吧露出里面发黄的牙齿，嘴巴一周黑色的胡茬子修理的不是很干净。他喝了一口水，重新开了口。
“你跟我结了婚，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人这一辈子，不是就是这样过么。我肯定对你好，你放心。”似乎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最后两句话的音特意加重了一些。他说完，又拿起桌上的塑料袋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搓捏。素心依然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过自己的一辈子，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也没想过。
看着眼前这个木讷的男人，素心突然就点了头。那个男人乐开了花，嘴角向上堆着，笑着。
两个人在一起没多久，素心就生了，是个女孩。那个男人嘴咧的大大的，开心的笑。素心生完孩子没有奶，那个男人问了医院的护士，买了奶粉，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而素心除了疼痛，没有任何感觉。
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后，素心出院了。那个男人把她接回家，每天去做一些苦工，中午回来给她做饭。素心出了月子，在家坐不住了。男人出去干活的时候，她也出去，在网吧一待就是一上午。估摸着男人快回家了，她也会回去。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孩子已经会自己走路了。一天，男人说自己要去外地半个月。本地的活不太好干了，去外地可以多挣点。素心什么也没说，任由他去。走之前，他叮嘱素心照顾好她自己和孩子，他顶多半个月就会回来一次的。
男人走的第二天，素心跑去上网了。她把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给孩子准备了一些饼干面包。
好久都没有这样淋漓尽致地在游戏里畅玩了，素心高兴地忘了一切。直到看到男人发红的双眼和跟在他身后的警察的时候，她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那个还不到两岁的孩子，死了。被她丢在家里，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素心除了震惊并没有感到悲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她给孩子准备了吃的，她自己没有吃死了，自己能怎么办呢？为什么法院会以故意杀人的罪名起诉她呢？
法庭上，她在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否认，自己没有想要那样。她不想孩子死。她说自己并不懂得该怎么样去照顾孩子。
公诉人红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向法官申诉，孩子在家致死是事实。被告人素某完全有机会去向丈夫学习如何照顾孩子，但是她却没有那样做。
素心不认为自己有错，直到看到公诉人出示的那张孩子的照片。
照片里的孩子全身蜷缩在一起，只有一个篮球那么大。她那么瘦，那么小，头发胡乱地粘在脸上。她就那么孤零零躺在地上。素心仿佛能够看到她流出的泪，仿佛能够听到她低声喃语，叫着“妈妈”。素心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像十三岁那年，止也止不住。
最终，素心的一辈子要在牢狱中度过。但是她却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才真正活了过来。以前的人生，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她想，即使是生活在这里，她也要学会认真地活着，替那个没有机会活着的孩子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