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外婆的七七，也就是说，距离外婆去世，已经过去四十九天了。

01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相信，外婆已经离开了。

我常常会在恍惚间仿佛听到电话铃响，然后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彦宝，你在忙吗？外婆没什么事，就是打电话和你聊聊天。”

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婆会喊我“彦宝”，家里其他人总是连名带姓的喊我。

可是现在，这个唯一喊我“宝”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给她打电话，再也不能去看她。

她和外公前两年才改好新宅，可外公以后会轮流住在我妈和阿姨家，如今那里便只剩下了一栋空荡荡的房子。

去看了外婆给自己选的坟地之后，阿姨当场就哭了，那块地就在外婆家对面的山上，刚好可以看到自家房子，以及从外面回来必须要经过的那个路口。

阿姨说，外婆选这个地方，肯定是想每天守着自己的家，以后女儿们回来了，她也能一眼看到。

02

外婆只有两个女儿，我妈在广东开超市，我我姨在云南卖玩具。离她最近的，居然是我这个已经嫁出去了的外孙女。逢年过节，她能够盼到的，也只有我。

今年年初，是她的七十岁大寿，我妈妈和阿姨都已经买好了回来的车票，说哪怕不办酒席，家里人也要吃一顿。

结果新型冠状病毒爆发，车票只能退掉，离得最近的我，也没办法回去给她拜寿。

那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没关系，你们不回来也没事，安全最重要。我看新闻里说得可严重了。”

她嘴上是这么说，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很难受，别人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她家，是孤零零两个老人在家。我还记得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是一大早开始准备吃的，我们离开的时候，她总是要在门口站很久很久，一直到看不到我们。

今年农历三月，我生日那天，她还特意和外公来我家，给我提了一篮土鸡蛋，以及各种青菜。那天她精神很好，还吃了一大碗饭，就是脚一直痛，当时还说过段时间要去医院看看。

老家还有很长一段路没有通班车，外婆去世后那几天我和先生开车从那段路走了很多遍，每走一遍我都仿佛看见外婆拖着痛脚慢慢挪着，然后我就在心里后悔一次当时没有让先生开车送外婆回去。

03

我一直觉得外婆这一辈子太不值得了。

年轻时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受了无数委屈，在村子里也常被别人欺负。

好不容易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看着她们结婚生子，日子越过越好，她本来可以享清福了，谁知道小女婿突然染上赌瘾，把家里钱财败得一干二净，小女儿每次一打电话过来就是哭，然后再从她这借点钱去还债。

大女儿什么事都没有，突然闹着要离婚，好好的一个家一下子就散了。她原本当儿子看待的女婿，就这样成了陌路人。

前几年外婆每次打电话给我，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她既担心我姨父戒不了赌瘾越陷越深，又舍不得我爸，每次都会问我，我爸最近还好吗。

这两年她好像突然又振作起来了，然后开始拼命做事，不是酿酒就是烫红薯粉，什么挣钱她就干什么，然后打电话让我帮她在城里卖。

其实外公每个月有三千多块钱的退休金，他们俩能用多少钱，外婆之所以拼命攒钱，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的两个女儿，想多帮她们攒点钱吧。

每次我劝她不要再做了，她都只是笑笑，然后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事身体还好一点。

到最后，我也不劝了，因为知道劝了也没用。

04

四月一日那天，突然接到外公的电话，让我赶紧去人民医院挂急诊，他和外婆马上从乡里上来。

检查出来是急性胰腺炎，外婆以前也因为这个住过院，当时我们还说，这次要好好做个手术，免得以后再复发。

结果晚上凌晨三点多，我被外公的电话惊醒，他说外婆快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去医院。

本来医院当时就让外公把外婆拉回去，后来又找了亲戚说好话，才勉强同意把外婆送去重症监护室。当时外婆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外婆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五六天，我妈和阿姨是两天后回来的，医生告诉我们外婆一直在好转，但我们通过监控视频看到的画面，都觉得她的状态很不好。

最后是我妈求了半天的情，医生才勉强同意让她们俩姐妹进去看一下。

那时外婆能认人，却没有办法说话，阿姨问她是不是想回家，她费力地点头。

可她们还是不想放弃，就又坚持了一天，却没有任何好转。最后还是让救护车把外婆送回了老家。氧气罩取了不到半个小时，外婆就走了。

她躺在床上，我们都围在床边，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05

最开始那几天，我只要一想到外婆走了就想哭，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享过福，一辈子都在为后人操心。

农村里的习俗，老人过了之后要穿得体体面面地离开，我们问外公，外婆有没有什么新衣服和新鞋子。

“没有，她哪有什么新衣服，她说衣服都一样，没必要买新的。”外公挥挥手，一脸无奈。

最后阿姨却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件七成新的衣服，外公愕然，说从来没有见外婆穿过。我妈说那还是她前几年买给外婆的。

她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在给外婆烧纸的时候，脑袋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着：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她如此辛苦，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甚至临走时，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过了几天之后，我突然就想通了。如果外婆这次抢救回来了，她肯定会心疼这几天住院花掉的几万块钱，等她好了之后她只会更加拼命地去赚钱，既然如此，离开了也好，便不用再受苦受累，只愿她下辈子投个好胎。

一个人去世了，刚开始家里人会悲伤，会怀念，时间久了，记忆慢慢褪色，人人都要开始过自己的新生活。我只要一想到，我们会慢慢遗忘，外婆的痕迹会越来越少，就会觉得心痛。

我能做的不多，只想用文字把外婆留住。她可能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但她曾经给过我那么多温暖啊，我将尽我所能，一直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