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暖阳斜照。友入家中,遂请至二楼书房品茶。寒冬时节,人总喜于温暖,人心的、景致的,哪怕只是一口茶,一丝光亮、一句话,也倍感珍贵。
友入书房,目不视人,亦不观物,悠悠然坐于房中摇椅,闭目养神。阳光正好,穿透玻璃而入,抚慰满屋寂廖,好不惬意。音乐于吟唱中,烧水,煮茶,缓缓倒入杯中。友被茶香所唤,坐起身子,端过淡绿色汝窑茶杯,轻抿一口。好茶!鸭屎香凤凰单丛,入口微苦,然甘甜醇厚。友感叹:暖阳、好友、茗茶相伴,如此光阴虚度,夫复何求?
“夫复何求?梅有再求之意?”明知友好附风雅,便故意笑而曲解之。“有何不可?若能求得知音,自然多多益善,只怕难也。”友脱口作答。
记得《文心雕龙·知音》有载:“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知音乃千载难逢,若幸得之,能倾谈、能解忧、能嘻笑怒骂、能相争红脸,生活何不可爱有趣?
想多年来,每每有不快之时,便有梅相伴,或劝解,或静听;或登高远眺,开阔胸襟;或穿梭街巷,入于市井。一次,因财务紧张,终日闷闷无语。梅问明原因后,代余向朋友借贷。如此情谊终身难忘。
茶过三巡,心旷神怡。吾问梅可有知音。梅反问:“何为知音?”
《列子·汤问》有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像犹吾心也。”
这“子之听夫志,想像犹吾心”便是知音也。试问,欲在他人处寻得吾身之“蛔虫”,自然难上加难也。故而有“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噢,从前人心古峭,今已不同。记得当年读冯梦龙之《警世通言》,一句‘势利交怀势利心,斯文谁复念知音?’令吾伤感倍至。这世道,贪财者有之,慕虚荣者有之,心急气躁者有之,何人欲静听伯牙鼓琴?”
“梅倒不必伤感。那冒辟疆曾为其亡妾董小宛写出,‘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之深情。梅如此聪慧秀美,知书达理,自然不必叹‘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般无奈之情。”
梅当即高高举起右手,欲捶打于吾,吾笑而不避。见那纤纤玉手停于空中,不忍落下。只听得一句娇嗔:“休得拿我开心。”吾大笑。心中暗自思量,平淡岁月幸得有梅作伴,何其幸也,自当爱之,惜之。
此时,梅轻理发鬓,背光而坐,满脸温婉。吾转头看梅,但笑不语。伸手为梅续上一杯茶,淡淡茶香袭来,柔暖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