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这个作文题目上学之后写过很多次。
十八岁那年离开家来到东部沿海城市读大学,四年之后留在这里毕业工作,到今天又过去了三年。七年了,这个作文题变得像立体卡片一样,原本平面的薄纸,打开之后呈现出立体的风景。这风景因为记忆的滤镜变得有些失真,也因为成长的足迹变得饱含情思。
触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是《希腊三部曲》和《我的阿勒泰》,我也希望像两位作者一样纪录下成长的足迹。而坚定我写出来的信念是来自我迫切得希望在虚无的混沌中抓住光阴的脚步,把属于我的时光留下来。
梦
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妈妈站在身后帮我梳头发。迷迷糊糊的视线越过对面的楼房,看到暖暖的初阳洒在清晨的城市上方,给灰色的楼房覆上了一层金茫茫的鸭绒。妈妈辫好自己的创作之后将头绳又勒了勒紧,让我起身回屋准备出门。我哼哼哈哈得不肯进去,往右下方撇一眼,是附近医院的小花园。种着些我不认识的树木,树影下躲着一只石桌和几只石凳,仿佛还可以看见绿叶里若隐若现的小果子。这时微风拂过,树叶闪着鱼鳞般的微光,顺着这光芒抬起头,可以看到天空被清风刷得更蓝了。我还在懵懵中,妈妈已经在高声催促我回屋换衣服了。
害怕妈妈的责备,急急忙忙得回屋,吓得一时清醒过来,薄荷绿的窗帘告诉我此刻正睡在异乡的租赁房中。旭日已经升起,是个周末的清晨,阳光被淡绿色的幕布筛成一条一条的黄金条纹,整齐得浮在老旧的地板上。我仿佛那闻到那斑斑驳驳的温度,在这泛着暖意的味道中慢慢得又睡着了。
那栋矮旧的居民楼,站在一列列的楼房中,一副年迈却固执的模样。斑驳的外墙被太阳晒褪了颜色,记忆里的淡粉已经开始大片大片得泛白。
别着急走近这方块楼,再看看四周。小区花圃里栽着一丛一丛的栀子花。夏初的时候,柔软的白花在翠绿的叶子中一朵朵得挤出来,一阵暖风吹过,数百朵芭蕾舞女般的花朵跳跃开来,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花谢的馥郁芬芳。再往前走几步,教堂前方的小花圃里站着一棵老松树。树干高大圆实,圣诞节的时候上面会挂满彩灯,像用糖果做成的小灯泡一闪一闪,洋溢着节日的气息。若是有雪堆落在树梢更是好看,但若是下了雪,可别傻站在楼下了,赶紧上楼回家。站在阳台的左角,俯看白银素裹的大教堂,脱下往日灰色的老袍子,穿上白棉袄,变得蓬松可爱起来。
此时你也许会嫌左边铁架子上那些稀枯拉杂的花草挡住了视野,但你等暖和的时候再看看它们。月季落下的花瓣大得像小碟,红艳艳如火光,又滑又有光泽,没有一点儿皱纹。太阳花仿佛一窝明艳的小太阳,一个个争相长个儿向天空伸展。丰腴的芦荟不停爆根儿,长满了花盆,小个头的围着大只的跳着舞。海棠花从叶隙间伸出天鹅绒般传真的脸庞,圆圆的仙人掌上竟也探出了一朵娇嫩的黄花,小棵的栀子花也不甘被比下去,奋力散发着香气。旁边的吊篮兀自疯长,长长的叶茎竟有些绿丝绦的气势。
家的魔法如花粉般附着在我们身上,每每忆起或者梦到,那种安详静谧的感觉让时间停止了针脚。我希望那回忆不会褪色,梦境不会消逝。只是从记忆或者梦境中剥离时,现实又在前面等着我们,光滑而缤纷,仿佛一副印象派画作,带着一丝不真实感。
晨
我每天会坐在路边吃早饭,妈妈带着我。清晨的天空清澈明亮,不是正午那种扎眼的蓝色,是那种洗的泛白的牛仔蓝。整个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一切仿佛沉浸在晨露中,和我一样睡眼朦胧。
冬天的时候,天还未亮,街道都在睡梦中,稀稀戳戳的人影因着各自的原因走在薰衣草般薄紫的晨光中。有人骑着自行车赶着上班,也有挑着担子赶路的菜农,还有和我一样背着大大的书包往学校走的学生。还有些人看上去不是晨起出门,竟是通宵玩乐后归家的模样,少年的我对这种成年人的生活好奇不已,渴望快点长大。甚至小学时代的我对中学生都充满幻想,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酷酷得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另外一个街区的高中,而不是每天去外婆家再和妹妹一起走到离家一条街的小学。
午
夏日午休时间长,下午返校坐在教室里,大家要拉上蓝色的窗帘把阳光挡在室外,但是困意却刺溜一下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在整个教室蔓延。有时飞进一只被热浪麻醉的苍蝇,在教室里惺忪的飞着,发出困倦的嗡嗡声。老师讲课的声音越来越远。
夜
冬天的冷风和雨水将天空洗刷得透亮,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将天空晕染成一片清澄,柔和的蓝。黑夜是凝滞寒冷的,月亮显得如此纤细,它的光芒无法给夜色中的万物带来任何光明,仅仅给疲倦的学子一丝抬头出神的机会。
苍白的月光下,只有挺拔的松柏影影绰绰的痕迹。
房子和整个世界都似乎在落寞地缓缓腐朽,一切都被遗忘在黑暗之中。墙体上一格一格橙黄色的灯光是一幅被黑夜麻醉了的风景,惺忪着亮着,随着夜色的加深,一格一格的睡去。只留下还在奋笔疾书的高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