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在盟里(政府所在地)的大杂院内租住。这里住着20多户租房客,来自不同地方。其中有个干瘪的瘸腿老光棍汉,叫希日莫,是我们这个大院里的开心果,给我印象很深刻。
他走路一瘸一拐,下巴上那两撮长长的山羊胡子来回晃动,细长的吊吊眼像是被谁用毛笔画上去的一样,驼着的后背上像背着一口大锅,很滑稽喜剧,不用开口说话,看着就想笑。
大杂院里经常能听到他与邻居们打招呼,不管见了谁,都用很生硬的汉语问“吃了吗——”,那嗓子拖得长长的,逗死人。
他那又尖又细的嗓音在空气中飞来飞去,像一根金属棒指挥着人们连绵不断的笑声。 为人很热情,无论哪位邻居家有需要,他都拖着瘸腿过去帮忙。
院子里有个集宁来的慧姑娘,有一年冬天,慧姑娘的父母出门时忘记给她留家门钥匙。
希日莫不忍看着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慧,邀请她到自己家里等父母回来,给慧端来一碗热面条让她吃,看到她劳累的样子,又把自己的床让出来,铺上新床单让她躺着休息。
希日莫守着火炉,不停地往炉子里加煤,怕慧冷。慧的父母很晚才回来,发现慧在老光棍家里睡着了,跟希日莫大吵一架。希日莫很委屈,见人就诉苦,熟睡中的姑娘我连看都没敢看一眼,我啥也没做。 从那以后,“新床单”的外号,就与他形影不离了。
“新床单”的绰号越叫越响,经久不衰,竟成了他名字不可缺少的部分。同辈人说说也罢了,可年轻人以至小孩子叫他大叔或大爷的时候也冠上“新床单”,未免不成体统,没大没小,一想起这事,他就得窝火。
我这么大岁数老汉,怎么能对小小的姑娘动歪心思,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怎么不分长幼随意乱说,简直就是在侮辱我。可转念一想,姑娘的父母这样做也情有可原,谁的孩子谁心疼嘛。人嘴有毒啊,这样没跟没据的说叫人家姑娘怎么嫁人啊。草原人的心就像山川一样广阔,算了,骂也骂完了,过去了。
还有一次,新搬来的单身中年妇女家的灯泡坏了,连着几天没点灯,屋子里黑洞洞的。家里没个男人,修电灯这样的活没人干,女人家多不容易啊。“新床单”希日牧又发了善心,我过去看看,帮她修好。
“新床单”一瘸一拐走到新邻居门口,敲开房门,直径进屋内。“床单”希日牧不会讲汉语,讲蒙语又怕邻居听不懂,他想等我修好灯泡,邻居自然明白他的一番好意。于是他摸着黑在墙上摸索开关。
这时邻居打电话报警了,警察过来,一看是希日牧,问清缘由后,经过一番教育让希日牧回家了,原来这位新邻居以为他是图谋不轨的坏分子。
本以为这事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希日牧被一伙年轻人按在地上打了。惊动了大院里所有人,男人们好不容易将趴在地上的希日牧救起来。有人要报警,好心的希日牧制止了。都是邻居,一场误会,过去就过去了吧。新邻居几天后搬走了,人们嘲笑“新床单”变成了花床单。
“新床单”大叔叹息着,草原人祖辈传下的人予我一尺,我予人一丈的美德哪里去?牛奶般纯洁的心呢?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似乎一夜之间被风吹走了,草原赋予我们将最后一口饭赠与饥饿的人,把唯一的一匹马送给朋友美德呢,都他妈的让狗吃了!唉!难道是时代变了,人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