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撑伞拥我入怀中
一字一句誓言多慎重
你眼中有柔情千种
如脉脉春风冰雪也消融
我叫以诺,住在华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因为可以踩水花玩耍。
刚刚下过雨,门前积了不少水,我踩着水花,看着水花四溅笑的很欢快。
母亲拿着扁萝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踩着积水的我带着微笑无奈的摇头,父亲放下手中劈柴的斧子,走过来替我擦掉脸上的泥污,然后刮刮我的鼻头,宠溺地说:“小淘气。”
后来呢,母亲生病离世,父亲上山砍柴时不慎跌落山间。被村里热心的村民抬回来的时候,父亲拉着我的手说不出一句话,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直到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握着我的手都没有松开。
所以,我成了一个孤儿。那年,我十一岁。
十四岁那年春天,长安城雨水很多,天气变化很是诡谲。
那天,我从山上采药回来,刚到山脚下,雨就下了起来。我就近躲进旁边的房屋廊檐下,把药篮放下,拍打掉沾在身上的草屑。不断有人快速跑过,眼看着这场雨越下越大,我着急要如何回家。
回头随意看了一下来时方向,却发现一位身着白衣,打着素色纸伞的道士缓缓朝我走来,我看着他的眼睛,却在里面发现越来越清晰的自己。
道士撑伞站在我旁边,朝着我微笑。他面容白净,眉眼好看,我看着他,却感觉这样的天气似乎有些热,可是雨分明还在下着。
道士看着我,轻声说:“我送你回家,可好?”
我看着道士,不知作何回答,可是脑袋却不听使唤地点头。
道士将伞移到我这边,轻轻朝我靠近,拿起我脚边的药篮,同我一起离开我们躲雨的廊檐。
很多年后,我想起那天的时候,都觉得长安城的那场春雨下的极好。那年长安城的春天也似乎来得格外早,我一直记得廊檐下那郁郁葱葱。那也是我最为美好的时候。
道士离开时,告诉我他是华山上一座道观里的道士,师傅赐他道号知非。他在华山上已生活十年有余,他年长我三岁。
他离开时,赠伞于我。我站在茅屋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由抱紧他赠与我的那把伞。颜色素净,像极了他让人心安的笑容。
我想,我是陷入了廊檐下他看着我的深邃的眼神里,而他,就像是一道光一样,闯进了我的世界。
从此,我的世界里有了一道光。
我卖掉在山上采的药材,买了南街那家很有名的桂花糕上山感谢他,他没有拒绝,很开心的收下。那日,他送我下山,我一路叽叽喳喳,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手舞足蹈,我都想不起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他走在我后面,看着我,在我被路中间凸起的石头绊倒时,他抱住我。我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心跳很快,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后边的路程我不再说话,脸感觉很热。他走在我旁边,轻声和我说着路边的植物,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入药。我知道,他是在教我认药,可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泉水一样清澈。
从此以后,我便经常上山去找他,而他从未拒绝过我。
有时候我会带着自己做的食物,有时候会带着我去买的食物,他都很开心的收下。
闲时,他会带我去认更多的药草,我从来不知道那些不起眼的野草也会是药材,我的收入也在不断增加。
他常常会送我下山,看着我进家门,然后再一个人离开。他经常身着白色,我躲在门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不舍将木门关闭。
一日,我卖完药材,在街上随意闲逛,看见一家店里的墙上挂着马具,我不由走了进去,看着墙上的马具,跟老板询问着价格。我看中的那套马具尤其价高,但我觉得和他的马很是相配,我想要送给他。
我交订金给老板,再三叮嘱一定要留够半个月,我一定会来买的。
那半个月,我到处采药。有时候在山上一呆就是一天,饿了就吃随身带的干粮,很拉嗓子,但是山泉水很好喝,也就不在乎了。
半个月后,我终于攒够钱,第一件事就是到那家店里看那件套马具是否还在。老板看见我来,告诉我说,如果我今天再不来他就要卖掉那套马具了。我把钱给了老板,不听老板的唠叨,兴冲冲地抱着马具,往山上奔去。
他看着我手里的马具,笑着用手揉揉我的头发,轻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辛苦了。”
从此,他送我下山时,会骑马带我,我们一边骑马一边游玩。
一日,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呼出的热气绕在我的耳尖,让我听得不太确定。
我转过头,问他:“你说了什么?”
他笑笑,不说话,只听见马蹄声清脆入耳,偶尔还有林间飞鸟的叫声。
那年夏季,突然爆发山洪,我的茅屋被洪水冲散。我抱着第一次他送我回家的那把伞,站在茅屋原来的地方,我觉得我要和生活很多年的地方要说再见了。
我想要去陪着他,陪他一起终老。我决定出家去当一个道姑,那样我就能日日和他在一起。
我带着他送我的那把伞和为数不多的家产,上山去了道观。他好像不在道观里,我没有见到他。
道观里另一个道长再三询问我,是否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道姑,做了道姑就要断掉红尘。
可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即使做了道姑又如何?
他回来后,看到青衣素裹的我,先是一怔楞,后来缓缓朝我走来,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叹声:“你这又是何苦。”
我仰头看着他,笑着,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笑的那么好看。
之后的日子里我经常能与他遇到,他会偶尔停下与我说话,可是我发现他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都记不起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一起下山一起策马出游。
我知道,我与他不能这样做,我们是断了红尘的人。
但他每次下山回来,都会带给我胭脂红妆什么的,我每次都欣喜地接过来,跟他说谢谢。虽说不用,但心里的雀跃却是有的。
一日,夜已深,他敲开我的房门。我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月光很亮,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给,这是最新款的胭脂,听说是颜色很好,味道也很好闻。”他朝我伸出手,手心里是圆形白玉盒。颜色剔透,光是看到盒子都会让人喜欢。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说:“这样不太好吧。被别人看见会不会说什么?”
他轻声说:“你说,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一抬头看着他,心里一阵悸动。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揉揉我的头发,叹了一声:“你去休息吧,夜已深。”
他转身离开时,我突然一阵心慌,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我真的是心慌了,就感觉似乎有什么要离开一样。
我压住心里的不安,躺在床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我拿着他送的那盒胭脂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
就这样过了三年。那日,我们一起在山中采药时,虽说是春末夏初,可是山上还是有些冷的。
他仍一身白衣,风吹过,衣角会飘起,一如三年前那般。
时间好像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一样。
“我要还俗下山了。”他突然在我身边说到,猝不及防。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错愕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回答他或者说是质问他。
难道我要问“你为什么要还俗下山?”
“你可知我上山做道姑是因为什么?”
“你下山还俗,那我要如何?”
可是,我却发现我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而他站在那里,看着天边,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来,明明很是暖和的天气,我却觉得比冬天还要冷。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衣服被山风穿过,不断飘起落下,我的心好像也跌到了谷底。
回到道观里,从道长那里我才知道,原来他和山下的一个卖胭脂的姑娘私定了终身,他答应要娶她,所以他要还俗下山。
道长们纷纷祝贺,我站在人群外,我也想要走过去给他说一声“恭喜”,可是我却迈不开脚,我呆愣住了。
“原来三年前他喜欢的就不是我啊。可是,为什么他要送我胭脂?”我的脸被什么湿润了,我用手抹了一下,却不想越来越湿润。
什么时候回到房间,怎么回去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在我窗外站了很久,刚刚才离去。我知道是他,因为我听到了他的叹息声。
后来,从别人那里听到他即将大婚的消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多方打听,才知道他喜宴的日子。
那日,我独自一人早早下山。站在街边,看着他仍身着白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边,后边是红色轿子。马背上的马具还是我送他的那套,看着那套马具,我突然泪如泉涌。
我跟在迎亲队伍后边,看着他下马,看着他踢轿,看着他伸手握住从轿子里伸出的手,看着他牵着身着红衣的女子走进去。
我假装偶然赶上,走进宾客满朋的院落。他看到我,愣住了,却很快反应过来。
站在他身边的红衣女子问他:“相公,她是何人?怎么从未见过。”
他看着我,说:“她是我的一个道姑朋友。”他身边的红衣女子露出甜美笑容,挽着他的胳膊,朝我点点头。
此时,我很想上前问他,是不是我送的马具不够好?是不是那天我送的桂花糕没有捂热?是不是世间男子大多如此,可以随意许诺随意收回?
我想要上前抱住他,在他好看的侧脸留下一个唇印,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可是我不能,我要克制住自己。
我强忍心中难过,对他们说祝福,并把那年他送我的那一把伞做贺礼给他们。
我坐在角落,独自饮酒,那是我喝过的最苦最难喝的酒了。后来便一人独自离开。没有人看见我转身后泪如雨下。
那条经常走的上山的路,那天异常难走,我的脚底都被磨得起了泡。我坐在草丛里,脱掉鞋袜,看着脚底的水泡,我的心被难过填满。
那日,我嚎啕大哭。
傍晚时候,我回到道观,用冷水洗脸,我想,我需要冷静。
第二日,我同道长道别,说是想要去云游。我想要离开这里。
道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一声,只说“照顾好自己”便转身回去。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的地方。从春天青草郁郁走到冬天白雪皑皑,从华山孤冷走到江南小桥,从白天到黑夜,从日出到日落。
我不知疲倦,一直行走。
很多年后,我想起那年,总觉得那个时候的事,和事里的那个人,就好像是我做的一场长长的梦。现在梦醒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有遇到过像我这样的女子,我也曾说我的故事给她听,我说:“不要像我这样,活成了一个笑话。”
那日,在那女子的神情里我看到当年的自己。
“道长,怎么会活成笑话呢?”女子声音清脆,像极了十四岁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