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摘抄:眼儿媚·汴京悲歌21:救美(米兰lady)

自庞荻来后,庞公之病大有起色,调养了十余天后已无性命之忧,但总是不见痊愈,有时吹风着凉又会加重病情,所以庞荻继续留下照顾父亲,决定在父亲身体大好之前不提回京之事。

家中诸人庞荻最厌恶的就是徐氏,她明明有心巴结庞荻,却又忍不住频频在她面前抱怨王安石变法给她经营田庄带来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对青苗法大有意见,整日唠叨没完。

庞荻知道青苗法是影响了包括她家在内的丰裕地主放高利贷,但觉贫户应该是能从中受益的,便找来一些山庄中的丫鬟家丁,问她们家里可有人借青苗钱,效果如何。答案却有两种,一种是其父兄有自耕田,薄有点资产,所以青苗法最适合他们,完全免受高利贷盘剥之苦,又有资本抵押贷款,也可轻松还那两分利钱,于是这部分人都说新法甚善;另一种则是全家都属山庄内的佃农雇农,无自己的田产,因此无从谈抵押贷款,青苗法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纸空文,他们也不很关心新法的实施情况。

庞公见女儿如此关心新法效果,便对她说:“以前在京中时只顾为官不管山庄经营,回来后才知道自己家中也放高利贷,实在惭愧。看来旧党中人强烈反对青苗法也与此有点关系。

由青苗法再联想起别的几项新法,不难发现从这些法令中获益最大的便是那些薄有资产者,而富户大家则颇为受损,对赤贫之人则无利可言。介甫的立场与他的出身和经历有关,难说对错,唯愿天下薄有资产者占多数,不使富户反对声高涨,也愿这几年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下去,否则恐这贫富两极之人乘乱联手将责任推给介甫,他的处境就不免尴尬了。”

庞荻深觉父亲言之有理。

王雱见妻子一去就是数十日,竟毫无归意,便修书催促:“当日别前,雱反复嘱卿‘须速归’,卿半扶雨帘,慢卷杨花,一脉称是。而今卿身居江南,想必小桥流水留春住,故不思韶光迁延,于雱已是辗转十九秋矣。”信末附有一阕《惜分飞》:“风冷画屏蝉影动,芳径红凋露重。许是难成梦,夜阑聊剪灯花弄。

堆枕绿鬟轻云拥,此意凭谁与共。杜宇归云栋,兰衾犹有温香送。”

庞荻含笑阅词,亦生归意,但想到父亲却毕竟放心不下,遂回信道:“非妾薄情,实忧父之疾,不忍不顾而归。十九秋意非君独尝,于妾何曾不如是。若无君同游,妾自懒顾江南山清水碧,纵它江雪万岭、涧花开遍。”和夫君《惜分飞》之韵亦作一阕:“蝉影舞屏心影动,眉色烟浅恨重。风醉惊夕梦,更深听彻梅花弄。

倦染衣香非堪拥,深忆白头与共。微雨袭檐栋,恼来覆镜将春送。”

王雱见信后不再复,却派了个特殊的信使前往蓼萧山庄。

当雯儿出现在庞荻面前时,庞荻自然惊喜不已,拉着她连问为何突然到来。

雯儿笑道:“哥哥看你坚决不归,本想把你当逃妻处理亲自前来将你捉拿归案,无奈最近颁行了方田均税法,杂事颇多,又要准备和朝中反对的人吵架,所以只好派我来,让我把你擒回去。”

庞荻叹道:“但父亲尚未痊愈,我如何能放心离去。”

雯儿眨眨眼,说:“没关系,我答应哥哥把你抓回去,可没说什么时候回。十天半月、三年五载任由我决定。我还想多在江南玩一阵呢。”

于是两人会心而笑。

徐氏听见雯儿说起方田均税法又不免担心起来。方田均税法主要是针对以往田赋不均、地主偷漏赋税的情况颁布的新法。以前各地田亩大小不一,没有统一丈量,只能依据地契收税,田亩又不评等级,无论肥沃贫瘠都要上一样的税,大户兼并土地又是过田不过赋,他们使用着兼并来的土地官府却还向无田者收取赋税,久而久之国家能收到的赋税不断减少,所以王安石等人决定以定方田、均税的方法来改变这种状况。派出专人丈量各地田亩,并依土壤颜色肥瘠产量等情况将土地分为五等来纳税。如此一来,许多大地主长期隐瞒的土地情况就暴露出来了,要上的赋税也相应增加。此时方田均税法还只在京东、河北、陕西等地实行,未普及至杭州,但徐氏想起自己隐瞒的土地为数不少,又听说几家皇亲的土地都被清查出来,心里自是忐忑不安,便问雯儿:“听说曹太皇太后娘家也被查出隐瞒了许多应交赋税的土地,王相公如何处理?”

雯儿道:“是她河北真定娘家的从侄曹绰隐瞒了这些田地,还硬用沙田换别人的肥田,所以我爹派曾布去那里,依法处理,核实土地上报,令他们以后照此交税,并归还农民土地。

曹绰不服,曾布便打了他十几大板。呵呵,打得他连连求饶,不敢不服。”

徐氏心中一凉,暗想王安石竟对太皇太后家也下如此重手整治,将来只怕也不会顾及与庞家的姻亲关系而严查自己家田亩,如此庞家需要上缴的赋税就多了。

雯儿见她脸色发青,便笑问:“这位嫂子为何这般担心曹家的事?难不成嫂子也为庞家隐瞒了不少田地么?”

徐氏忙堆笑说:“姑娘说哪里话,我们一向奉公守法,怎会干这种事?”

雯儿故意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回去告诉爹爹,请他将来在杭州实行方田均税法的时候仔细丈量一下嫂子管的田地,证明嫂子所报不虚,为天下立一个奉公守法的好榜样。”

徐氏闻言暗骂:这小蹄子跟她爹一样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过仍维持笑容满面,道:

“如此甚好,多谢姑娘留心。”

雯儿在山庄内住下,果然不急着回去,终日游玩,不亦乐乎。到了九月初,庞公的病终于基本痊愈,他与庞夫人也觉得把女儿留在家中这许久毕竟不妥,就催着她们启程回京。庞荻便再次惜别父母,携雯儿踏上归程。

她俩坐在马车中,前后有丫鬟与几个家丁随行。一路上雯儿笑语不已,庞荻本来乍离父母心情不好,但见雯儿如此活泼逗人,终于也与她谈笑开来。

行了大半日,过了杭州,再继续前行。不想进至一山路中后忽闻四周马蹄声疾,十数名骑马的壮汉速奔而来,须臾间已抵马车前。庞荻等人还在诧异,他们却不发一语,挥刀便砍向左右的丫鬟家丁。

那些家奴猝不及防,大多应声而倒。庞荻惊道:“不好,定是遇上土匪了!”

话音未落一个匪首模样的人已把赶车的马车夫拉下了车,一跃而上,挥鞭策马,马车便朝着他指挥的方向驰去。别的匪人见状也不恋战,抛下伤得七零八落的家奴,也策马紧随马车而去。

雯儿又惊又怕,紧紧抱着庞荻问怎么办。庞荻惊过之后反而镇定下来,对雯儿说:“幸亏今天我头上戴有金钗,大不了刺喉自尽罢。”

雯儿却急道:“但是我根本不想死啊!”

庞荻不禁一笑。雯儿嗔道:“有什么好笑的?本姑娘就算要死也要先将这些匪人一个个凌迟处死了才行!”

马车驰到一山神破庙外停了下来。匪首将她们拉出,绑在了庙中柱子上。

雯儿大怒,连声斥问他们意欲何为。一个匪人嬉笑道:“不知是要卖到妓院还是给主人留下做通房丫头,等主人到了再决定。”其余匪人闻声大笑。

雯儿忽然安静下来,问那匪人:“你说如果把我们卖到妓院大概可得多少钱?”

匪人上下打量她们一番,笑道:“你不值多少,但旁边那位姑娘倒可卖个几万缗钱。”

雯儿也不着恼,侧头笑着对他说:“那就是说如果把我们卖了大概只能得几万缗钱,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把我们交到官府可得几十万缗?因为我们是官府通缉的汴京神偷呢。”

那匪首之前一言不发,此刻忽然冷笑道:“姑娘省省罢,你道我们不知道你们是谁么?”

雯儿又怒道:“既然知道你们也敢冒犯?回头我让我爹把你们全都剐个筋骨不存!”

匪首冷对:“只怕你在见到他之前已被剐得筋骨不存了。”随后也不想听她怒骂,拣了两块布塞住她的嘴,再看看庞荻,也往她嘴里塞了一块。

庞荻听他们言语和观察他们举止,发现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此绑架她们显然也是有目的的。而且这些人很听匪首号令,举止间很守秩序,像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绝非一般土匪。

她们只是女眷,一向与人无冤无仇,细想之下暗猜大概此事是因公公变法而招致的仇家所为了。

那些匪人一个个坐下,不急着出去,像是在等什么人。她们虽被绑缚住,却也没受到什么干犯。其间曾有一个匪人伸手过来想摸庞荻的脸也立即被匪首喝止。

等了一会儿,只听外面又有马蹄声渐近。一个匪人站起身一边开门一边说:“定是少爷来了。”

但随后不语,进来的人显然不是他们要等的少爷。庙内匪人立即警觉地起身,有几个围到庞荻与雯儿的身边,将她们挡住,不让来人看见。

只听匪首对来人说:“我们人多,公子还是出去另找地方歇息罢。”

那人沉默一下,接着脚步声又起,想是准备出去了。庞荻心想来人不是与他们一路,说不定可以相救,所以定要抓紧时间让他看到她们被缚的情况。于是猛地伸出脚,用尽所有所能用上的力向离自己最近的匪人踢去。

正中腿肚。匪人吃痛,”啊”地叫出声,转身向庞荻挥去一巴掌,大骂:“你这贱人!”

那人立即看了过来。

一个白色锦衣的公子。剑眉朗目,神情宁和,似曾相识。

庞荻想:我在哪里见过他呢?

看见她们,他眉头微蹙,问匪首道:“她们是被你们劫持的?”

匪首不答,只说:“劝君莫管闲事。”一面说着,手中的刀已提了起来。

他忽地一转身,衣袂飘飞,白影一旋,只听四周叮当声响,匪人们的刀已落满一地。

而他们甚至没有看清他拔剑的动作。

庞荻微笑:这下有救了。而雯儿睁大双目已看得浑然忘记身处何境。

匪人们瞠目结舌,还疑有诈,又纷纷拾起兵器冲上去拼杀。

他挥剑应对,伸臂挥袖间从容悠闲,胜似闲庭信步。

披靡。不出须臾,对手又倒了一地。

不过他并没重伤他们,只是略划伤了他们的手脚。匪人躺在地上,看着这白衣公子,目中流露惊恐之色。

那匪首穿的粗布衣服被剑划破,露出里面的绛色布衣。公子发现忽走了过去,以剑挑开面上的粗衣,仔细查看绛衣后,对匪首说:“去,把曹明叫来见我。”

匪首爬起,朝外狂奔而去。其余匪人也纷纷起身逃走。公子也不追赶,径直过来为庞荻和雯儿解开绳索,取出口中的破布。

二女向他施礼道谢,他立即拱手还礼。

庞荻抬头端详他良久,终于想起:“你是那个‘出阳关,对碧山’的公子。”

他有点迷惘,像是想不起那年清明的事。

庞荻提醒他:“外子王雱。熙宁三年清明公子与外子出游,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他顿悟。再次深施一礼,道:“原来是嫂夫人。”

雯儿不解,正欲问详情,忽然外面又喧哗起来,有人朗声道:“适才谁人伤我家奴,快出来受死!”

公子闻声走了出去。二女不免担心,亦紧随其后。

外面约有三四十人,刚才的匪人也在其中。为首之人衣着华贵,年纪约二十余岁,骑在马上,神态倨傲嚣张。

公子看着他淡淡道:“曹明,这事是你做的?”

他所叫的那曹明刚一看清他面容立即大惊,翻身下马,一拂前襟半跪在地上,颤声道:

“我这些家奴不识殿下,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周围家奴见状也惊异不已,遂跟着跪下一片。

公子不理,只问:“谁的主意?”

曹明迟疑,久久不答,最后只低声说:“这是误会……”

公子便不再问,对他道:“那我回京后请太皇太后亲自来问你。你走罢。”

曹明低首道:“殿下一人行路么?不如我派人护送吧。”

公子摇头:“不用。你走。”

曹明犹豫半晌,终于起身翻身上马,率众掉头离开。

雯儿看着他,十分惊讶而好奇,问:“你是谁?”

他略一笑,道:“在下赵颢。”

庞荻此刻忽然反应过来:“你就是岐王颢。”

注:本节假托王雱所作《惜分飞》下半阕不佳,我继续推敲,以后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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