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恩恩怨怨

       崇明回到书房,又想到那封信,上面还写着:“商人吴崇明,暗通地下党,证据确凿。若不想家破人亡,五日内备足五千大洋,静候通知。”

  他把信纸放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敲诈勒索?还是有别的算盘?”

  正想着,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

  “大哥,我听说你把绣坊的人都打发回去了?”吴崇仁快步走进来,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是崇明叔父吴邵周的儿子,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在潮汕这地方,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两人从小玩到大,感情很深。

  崇明脸上没什么波澜,笑了笑:“谁说的?我只是让她们先回家避避风头。”

  “什么风头要搞这么大阵仗?”崇仁走到他跟前,放低了声音,“大哥,外面都在传,说你要关门不做了,连佃农都不要了。到底怎么回事?”

  崇明示意他坐下,又冲了三杯功夫茶:“有人送了几封信来,吓唬我,说我跟……跟共党有牵扯。”

  崇仁听得一惊,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乱讲!大哥你做生意向来本分,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是不是乱讲,现在还不好说。”崇明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有些复杂,顿了顿,还是决定说点实话,“你也晓得,这几年不太平,有些想为国出力的人,在暗地里做事。我……以前也帮过一点小忙。”

  崇仁愣住了,看着崇明:“大哥,你……你真的?”

  崇明点了点头,声音沉了些:“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记住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给钱买平安?”崇仁满是担心。

  崇明摇摇头,眼神里透着一股韧劲:“我吴崇明在潮汕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几封信就想吓住我?”

  “对,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崇仁也来了气,“我去找人查,看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搞鬼!”

  崇明按住他的手:“不急。钩已经下去了,看他能吞多深。”

  接下来几天,崇明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像是真怕了事,铺子也不怎么去了。实际上,他悄悄翻出了好些年前的旧账本,琢磨着生意上的往来,看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也托了几个信得过的生意朋友,帮忙打听最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在活动,或者有没有外地人打听吴家的底细。

  第五天晚上,第二封信送来了,约他隔天三更天,去横江渡口见面。

  “总算来了。”崇明捏着信纸,眼里没什么温度。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崇明独自一人去了横江渡口,怀里揣了个钱袋子,鼓鼓囊囊的。三更天的渡口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江水哗啦哗啦拍打着岸边,带着点水腥气。离渡口不远的一片草丛里,两个人影紧紧缩在一起,年长些的那个死死盯着入口,看着崇明一个人慢慢走近。

  “吴老板,钱带来了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崇明慢慢转过身,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瘦个男人站在不远处。草丛里的两个人影没动,年幼的那个似乎有些害怕,往年长些的怀里缩了缩。

  “带来了。”崇明拍了拍怀中的钱袋,“不过,给你之前,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

  那男人哼笑一声:“吴老板,你真以为我是冲着钱来的?”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坑坑洼洼满是疤痕的脸,“还认得我吗?”

  崇明仔细看着那张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太确定:“我跟你……有什么过节?”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男人猛地扯下斗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二十多年前,你们吴家,还有陈家、李家,几次三番带人打我们萧厝,把我们赶了出去!我阿爸就是在那时候被打死的,我阿妈没过多久也气死了!这些年我到处流浪,就等着这一天!这笔血债,该还了!”

  崇明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原来是萧家的后人。你说我跟共党勾结,凭什么?”

  萧腾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凭什么?哈哈,我萧腾要动你们吴家,有时候用不着铁证!”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纸,还有一个小本子,捏在手里。

  “不过嘛,我这些年眼睛也没闲着。”

  “你以为你让那个姓李的老头,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生意人’偷偷摸摸来往,就能没人知道?”

  他把手里的纸抖了抖,“看看这个,你跟香港那边的几笔‘买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谁办的事,对得上吧?”

  “再看这个本子,”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小册子,“你们家那个被你撵走的老账房,‘不小心’留下来的。”

  “里头记了几笔钱,不清不楚的,花到哪儿去了,有点意思。”

  萧腾的声音冷下来:“这些东西,单拿出来可能不算事。”

  “可要是传到那些‘有心人’耳朵里,再加上我听到的风声,说你吴老板偷偷帮那些闹事的学生……”

  “你说,上头那些人,是会给你仔细查清楚呢,还是先抓起来再说,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他脸上那道疤好像都活了,透着一股狠劲:“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抓你这条尾巴!”

  “有这些东西在手,足够让你吴崇明摔个大跟头,家都保不住!”

  崇明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料到萧腾手里捏着这么多东西,要是落到国民党手里,麻烦就大了。

  “你为了一己私仇,就要诬陷我通共?”

  “诬陷?”萧腾大笑起来,“你跟那个叫李福的碰了多少次头,当我不知道?你把孩子送走了,没牵挂了,是准备豁出去了?”

  崇明没说话。他知道这时候争辩没用,萧腾不光是要钱,更是要吴家垮掉。

  “你要多少钱,才能把这些东西都毁了?”

  “我要的不是钱,是你吴家完蛋!不过……”萧腾阴恻恻地笑,“先拿五千大洋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这笔钱,就算是你吴家吞了我们萧家产业这么多年的利息!”

  崇明慢慢伸手去摸怀里的钱袋。草丛里,年长的少年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怀里的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小手也抓紧了他的衣角。

  就在崇明低着头,手指刚碰到钱袋边的时候,萧腾眼里凶光一闪,猛地从腰里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对着崇明心口就捅了过去!

  崇明一直防着他,身子下意识往旁边一偏。匕首擦着胸口过去,却在他抬起来挡的手臂上划了道深口子,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大哥!”渡船后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吴崇仁举着枪冲了出来,枪口对着萧腾。

  萧腾一刀没中,又看到有人出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疯狂的笑:“哈!还有帮手!”

  崇明忍着胳膊上的疼,也飞快地掏出手枪,冲崇仁厉声喊:“崇仁,开枪!杀了他!”

  吴崇仁握着枪的手有点抖,看着像疯子一样的萧腾,又看看受伤的崇明,一时没动。

  “开枪啊!”崇明吼道,“他手里的东西能让我们吴家家破人亡,永不翻身!杀了他,一了百了!”

  萧腾听了这话,笑得更得意了,挑衅地看着吴崇仁。

  崇仁看看萧腾,又看看崇明,眼神里全是挣扎,到底还是没扣扳机。

  崇明看他这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也更坚定了。不能再等了。

  他眼神一冷,不再犹豫,手里的枪响了。

  枪声在空旷的渡口上炸开,江水好像都抖了一下。草丛里的少年猛地一颤,死死捂住了身边小男孩的耳朵,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萧腾捂着胸口,血很快浸透了衣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崇明,身子晃了几下,慢慢倒了下去。

  “大哥……”吴崇仁吓得脸色发白,看着崇明,又看看地上的人。

  崇明面无表情地收起枪,走过去探了探萧腾的鼻息,确认他死了。

  “他已经疯了,崇仁。”他声音低沉,带着点累,“留着他,就是吴家的祸根。那些东西,绝不能让别人拿到。”

  崇仁看着兄长胳膊上的伤口,看着地上的尸体,说不出话来。

  崇明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萧腾,眼神复杂。

  “崇仁,有些事,沾上了就没法回头。我帮那些学生,是想这个国家好点,老百姓能安稳过日子。但这跟我们吴家的生死比起来……我只能先保住我们自己。”他语气里透着无奈和疲惫,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让他觉得无力。

  “那大哥,那些绣娘和佃农……”崇仁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让他们回来吧。”崇明望向远处的灯火,“我一家家去过了,给他们赔不是,说我没想周全。大家还信我,都愿意回来。”

  草丛里的少年看着崇明从渡船上找出绳子和几块大石头,利索地把石头绑在萧腾尸体上,他怀里的小男孩似乎被吓坏了,把脸埋在他胸口不敢看。

  他和崇仁一起用力,把尸体抬到渡口边,借着夜色和江水的遮掩,慢慢沉进了韩江。

  冰冷的江水很快就把一切都吞没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少年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直到吴家兄弟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草丛里才慢慢走出两个人影。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少年踉踉跄跄地走到江边,望着黑漆漆的江面,那里刚吞噬了他的亲人,也吞噬了他和小男孩的希望。

  他猛地跪在地上,眼泪混着泥土糊了满脸,怀里的小男孩被他吓得哭了起来,小声喊着:“哥……”。

  “你怎么这么傻呢!”少年低声哭喊着,拳头狠狠砸在泥地上,“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自己动手?我们有证据,我们能让他身败名裂!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

  他抬起头,眼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悲伤和蚀骨的恨意,死死盯着崇明消失的方向。

  “吴崇明!你杀了他……你以为这就完了?不!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发誓,一定让你为今晚做的事,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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