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鲁西南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谁也不知道年龄的古槐树。
从我有记忆起,它就伫立在老奶奶家的院子里。
老奶奶下边五个儿子,老奶奶去世后,有这棵老树的院子留给了我的二爷爷,后来这块地方又传给了二爷爷家的我二大爷。
这棵树不管在谁的院子里,都没人敢认它是自家的,整个家族都说它是“管总”的,“管总”是我家乡那边的土 话,意思为家族公有的。
它是一棵国槐,鲁西南那边叫它“黑槐”。
我们家族的人一直都叫它“老槐爷”,已经神化了它。
我曾经见过二奶奶、二大娘在过年时在树下焚香烧纸祈祷,求它保佑人寿年丰。也听二大娘说它有一次腹痛难耐,就跑到老槐树下跪求保佑,结果它的腹痛很快就好了。
人们之所以敬它,是因为它的与众不同。
一方面,是它的年龄太大了,一个家族的人都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宗栽了它。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自带祖宗的仙气,总是让人心存敬畏。
另一方面,它没有主干,支撑它枝繁叶茂的是一张半弧形的树皮,树皮历经岁月风雨,秋冬春夏,看似弱不禁风,却能撑起一片天空。它的坚韧、坚强和不朽的生命力,给为生存疲于奔命的族人以精神的慰藉。
在很久很久以前,它有可能经受过一次雷电的洗礼,强大的电流击碎了它的躯干,可部分树皮还能支撑生命的延续,于是,不知过了多少年,它的躯干腐败脱落,而树皮在顽强的坚持中开始木质化,接过树干的使命,继续顶天立地。
小时候,我曾经亲历过一次雷电劈树的神奇。
有一年秋天的傍晚,我和家人正在麦场收秋,天气忽变,狂风加带着雷电暴雨倏然而至,人们来不及收拾场里的粮食,都跑到麦场旁边的一个草蓬子下躲雨,刚刚站下,就看见一道刺眼的闪电像利剑般刺向离我们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上,接着就是一声凌厉的炸雷,骇得众人尖叫不已。
风雨过后,人们跑到那棵柳下看看柳树的状况,却发现这棵柳树竟毫发无损,不禁啧啧称奇。
然而,到了秋末,人们却发现它的树叶已经发黑,枯死在树枝上。
第二年春天,它残叶落尽却无新芽,它确实已经死了。
当人们刨下它准备分割利用时,发现完好的树皮内,白色的躯干犹如被一双巨大而有力的手拧了半圈,里面的木纤维已支离破碎。
我想,老槐树可能也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不同的是,它已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在很多的春天,当老槐树的枝头窜出新芽,二大娘像摘香椿一样把嫩叶摘下来,用开水汆了,盛上一碗送到我家,母亲用蒜泥拌了,碧碧绿绿的一盘很是诱人,它虽稍带苦味,却是贫困日子里的一份新鲜,我至今能忆起它的味道。
在很多的夏天,它的枝头挂满了碧绿的槐米,我和二大爷家的堂哥一直爬到树梢,一串一串地摘下来,放在被单上晒干卖给收购站,让我买回了心心念的《西游记》和《水浒传》。
在很多的夜晚,我们在它的枝叶下嬉戏,藏在它的怀抱里感受它的呵护;有时躺在地上,透过的它的枝叶遥望满天星星和皎洁的月亮,会产生很多离奇的遐想。
离开家乡多年,对童年、少年的记忆,迷迷茫茫的,总是能看见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