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生】第二卷 枕上如梦——第六章 两生重叠

当墨渊与夜华赶到碧海沧灵时,东华已经开始净化星光结界内的三毒浊息。结界内漫天佛铃花瓣飘落,紫衣尊神紧紧拥着怀中的妻子,他们双手紧扣,面容安详。

自回归仙位后,墨渊便一直思忖着对付缈落的方法。这四海八荒再也承受不起东华帝君又一次的万年沉睡。即便擎苍已彻底魂飞魄散,可谁又知道下一个擎苍会何时出现。东华曾经以昆仑虚不够牢固为由创了妙义慧明境,墨渊便在出关后开始着手加固。如若当真有一天妙义慧明境崩塌了,那么东华好歹还能有个退路。不曾想,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也不曾想,东华竟是如此的决绝。三十六万岁才初尝情果,便让这位上古尊神做到了这个地步。若此刻他的臂弯里没有那头四海八荒唯一的九尾红狐,他又当带着什么样心情告别这一生?

太晨宫内,司命星君望着庭院中的萧瑟景象喟然长叹。这两日,脑海中一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提醒他。

    “若三日内本帝君未现世,你便昭告四海,本帝君已羽化归去。”

这个工作不是该由重霖来做吗?为何帝君会吩咐自己?又是何时吩咐的?灰袍仙官始终想不明白。

今日已是第二日,观这天象,想必是凶多吉少了吧!

重霖颓自立在正殿,一片茫然。他前前后后跟随帝君二十万年,从上古时的战场一直到如今的太晨宫。他从未想过若有一天帝君不在了,这四海八荒会是个什么样子。也没有想过在那以后,他这个太晨宫的掌案仙官当何去何从。

    ……

当折颜心急火燎地赶到时,墨渊与夜华正在合力破星光结界。这个结界本应无解。可不知为何,坠满星辰的苍穹突然降下一道天雷,将这个上古以来最为坚固的结界生生砸出了一个洞。浊息涌出,东华似感受到了异样,睁开了眼睛。

结界外的墨渊朝他比了个口型,

    “我有办法。守住元神,保住你二人的命!”

若是从前,东华可能不会去理会墨渊。他已坦然接受了羽化的命运,又怎会冒着风险半途而废。低头看向怀中的妻子,他方才答应过她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她。可她还这么小,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又那么短暂,叫他如何舍得!求生的欲望再度燃起,他收了净化仙法,转而替凤九疗伤。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都要她活下去。

看着结界内已在行动的东华,墨渊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加了手上的力度继续攻结界,同时将溢出的三毒浊息引入昆仑虚。

当结界上的空隙将将容许一人通过时,东华便抱着凤九挤了出来。折颜立刻迎上去,将两颗丹药塞进了二人的嘴里。

    “又强行激发修为了吧!”折颜一看他那模样便猜到了大概。叹了口气,他转而替凤九检查伤势。

她伤得很重,若不是东华用自身仙泽护住她的心脉,此时这四海八荒怕是已经没有了这唯一的一头九尾红狐。

    “你自己撑着点,我暂时顾不了你!”

折颜说的是实话,他必须集中精力在凤九身上。若有个闪失,他无法与白家的狐狸们交代。而边上这个此时已在盘腿打坐调息的尊神大抵会再去净化一次三毒浊息好换个羽化吧!

破了结界后,夜华先行回了九重天处理政务。闻讯后,忐忑不安了整整三日的重霖和司命也是如释重负。

两天后,东华帝君抱着昏睡的帝后回到了太晨宫。

折颜终是得空为东华诊了脉。可那紫衣尊神的目光却一刻都未离开过榻上的妻子。

    “她何时会醒?”

    “不好说。伤及仙元,怕是要睡上一阵子。”折颜收手,“以你目前的状况,也撑不了多久。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要步入沉睡。你怕是等不到她醒来了。”

东华默了默,转向重霖,“去把滚滚带来。”

他知道滚滚的存在仅是昨日。当他看到这个满头银发的孩子时震惊地打翻了药碗。他与凤九曾经讨论过要孩子的事情。可彼时他们才刚成婚,而凤九不过三万多岁。东华总觉得这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是以当这个有着与他相同发色的孩子站在他面前时,东华紫府少阳君史无前例地被吓到了。他缓了很久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有儿子了,且这个儿子已经大到能替他照看凤九了。这有悖于他在养育后代方面的认知。

伸手替榻上的凤九掖了掖被子,东华不舍地望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要睡多久,便更觉对不起她。

寝殿的门被推开,一双小短腿蹬蹬地一路跑到了床边。滚滚睁着双圆杏似的大眼睛看着榻上的娘亲,红润的小嘴抿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滚滚,你过来,父君有话与你说。”东华向他伸出双臂。

银发的孩子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挪了过去。

东华将他抱上膝头,语气轻柔却不失威严。

    “父君马上要步入沉睡了,就如同你娘亲那样。”

小脸立刻仰了起来。东华揉着他细软的发丝轻声安慰,

    “不用害怕,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时间有点长罢了。”

    “那父君什么时候能醒来?”

    “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几百年。父君以前也沉睡过好几次,都能醒得来。”

小脸低了下去,看起来有些纠结。

    “那父君之前最长一次睡了多久?”

东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孩子会问这个。

    “父君?”

    “十二万余年。”东华如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圆杏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片刻后,他掰着小小手指算了起来。东华见了他这模样轻叹一笑,一只大手遂拢住了那双小手,

    “别算了,十根手指头也算不清楚。”

滚滚再次抬起头,两条弯眉拧在了一起,看起来非常严肃地问了一个问题,

    “父君,您今年多大了?”

    “三十六万余岁,具体的记不得了。”

    “可娘亲才三万两千岁!”圆杏般的眼睛几乎要掉了下来,“说书先生说这叫……这叫……对了,叫老牛吃嫩草!”

东华紫府少阳君,三十六万年的神生中头一回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有时候他觉得这孩子很像自己,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像凤九,比如现在。

    “我觉得你的重点应该放在你父君即将沉睡这件事上,而不是你父君的年龄。”

    “哦!”滚滚点了点头,“那父君要再睡十二万年的话,岂不是要五十万岁了!”他复又摇了摇头,很是可惜,“那就更老了!”

东华的嘴角抽了好几抽,“我也许很久都不会醒,你就没有别的话想与我说吗?”

滚滚很认真地想了想,又很诚恳地摇了摇头。

    ……

沉睡前,他将重霖叫到了跟前,

    “好生照看小殿下,多教他些规矩。若本帝君三百年后还没醒,送他去昆仑虚让墨渊亲自教他。若帝后那时已醒,可能会舍不得,你便说是本帝君交代的。”想了一想,遂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多给他看些上古史,尤其是关于本帝君的!”

在耗竭之前他躺在了榻上,紧紧握住身边妻子的手。他曾想过要带她一起沉睡,彼时已是难求的奢望,不曾想今日竟如愿以偿了。

    “你是何人?”

    “东华帝君。”

    “你当真是东华帝君?”

    “怎么,不像吗?”

这里是东荒俊疾山,东华自是认得这里。可眼前的那个蓝衣紫袍的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东华靠近了他们,可似乎他们看不见他。他一路跟着他们去了若水河,他看见小白用玉笛换走了他的铜铃,开心地把玩着。

那串铜铃……东华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难道便是他们的前世?东华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为时间对不上。他没有跟着另一个自己,而是一直随着小白。他看着她入太晨宫为婢,追着另一个自己报恩。虽然与他们所经历过的差不多,可这个小白比较幸运,因为他们并没有在太晨宫错过四百年的光阴。可惜除了这些,这二人却也没比他们幸运多少。锁妖塔,凡间历劫,再到三生石前断尾。东华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他们之间的凄苦纠葛。伊始,他还以为这是一个平行世界或者只是个梦罢了,这里的另一个自己与小白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直到他看着那个自己幻出了昆仑镜。

他随他穿越了镜像,便见他在折颜面前抱起了那头小狐狸。记忆在此处重合,却又不完全是。因他目睹了更多关于那头狐狸的事情,那些都是他不曾知道的。至此,他已确信这并非是个梦。这是他与小白共同经历过的,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原来,他们曾为彼此做过那么多。可为何他会忘记?最后,他在十里桃林找到了答案。

那一日,他从折颜那处取走了一瓶忘情水,遂消了他有关此事的记忆。所以这四海八荒无人知道东华帝君曾喝下过忘情水,除了他自己。

七年后的一天,凤九从沉睡中苏醒。她望着身边依旧沉沉睡着的东华,回忆起了那个漫长的梦境。在梦里,她走过了他的前世也目睹了他的今生。

突然,她就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一样。将头埋进了东华的胸膛,她紧紧抱着他,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白色的衣襟。

东华为她做的,她会一辈子记在心里。然后再用这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爱他。

“哎……”

身下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直到刚才还哭得涕流成河完全收不住的凤九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果真迎上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你……你怎么醒了?”

“你太吵了。”

“沉睡的时候这么容易就能被吵醒吗?”她顿了顿,突然就有些生气,“那你为何不哭一哭早点把我吵醒!”

东华被她这句不着调的话弄得有些无语,“谁说本帝君在沉睡?”看着她脸上浮现出的疑惑,他无奈补了一句,“本帝君一年前就醒了。”

凤九突然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七年。”

“还好……还好,不算太久……”

“对于滚滚来说,够久的了。”

回想起那孩子日日都来这榻前与凤九说话时的模样,东华竟也是无奈。

“滚滚……”凤九垂了头,不敢看他。“帝君,我错了……”

东华嗯了一声,“你确实错了!”

“我不该不相信你……”

“还有呢?”

“也不该躲着你偷偷生下滚滚。”

“还有?”

“还有……还有……在琉璃阁说的也不是真心话。”

“嗯,接着说。”

凤九卡壳了,还有什么?

榻上的东华浅浅一笑,抓着她的手拉她躺下靠在自己怀里,“我是你什么人?”

“夫君啊!”

“那你方才喊我什么?”

凤九的脸蓦地红了,低头咬着手指不吭声。

“九儿,”他顿了顿,“也许你更习惯我叫你小白……”

“东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前世今生。”她抬头看向他,很是神伤。

“我知道,我探过你的梦境。也是巧,本帝君也做了这么个很长的梦。”他将她拥入怀中,“过去的便过去吧!”

“可是,你为了我……”她又哭了起来,“这十八万年……”

“有今时今日,难道这一切不值得吗?”东华轻抚着安慰她。

“东华,为何前世今生,我们都要这般苦?”

“苦尽甘来。小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便不会懂得去珍惜。”

“你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可为何我却那么容易就放弃了!”

“情深缘浅,说的便是我们这种情况吧!”他将她搂得更紧,像拥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小白,你已是本帝君明媒正娶的帝后,你我在三生石上的名字也挨在一起。即便你日后还想与我和离,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了!”

“我才不与你和离!上一世我便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东华,这一世我白凤九亦与你生不离,死不弃。”

“嗯,这一世你的学问倒是有所长进。”紫衣尊神轻挥衣袖,一室红烛罗帐。

凤九疑惑地看向自己与东华身上的喜服,“你这是做什么?”

“本帝君已对着四海八荒摆过一次成婚宴,也不好再摆第二次。你我亦是两百年前便入了女娲娘娘的婚媒簿子,自是不必行祭天之礼。思来想去,本帝君能补偿给你的,便只有一个洞房花烛了。”

凤九从他身上爬起来,羞得满脸通红,“你总是这么不正经!还是东华帝君呢,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帝君与帝后洞房花烛天经地义,本帝君倒是要看看谁敢来笑话!”

天地瞬间颠覆,待凤九反应过来时,已被东华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她望着眼前这张清俊的面孔,舍不得挪开眼睛。

“东华,上一世的时候,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可终是没能有这个机会。”

“你问!”

“在凡间的那两年……”

“那两年对于本帝君来说,一直都作数!”

轻柔的吻落下,凤九缓缓闭上了眼睛。上一世,只有在凡间他们才是夫妻。而今世,她却成为了他的帝后。名正言顺,堂堂正正。这一切,是东华用了十八万年才给她的。倘若再不懂得珍惜,恐怕就真是要挨天打雷劈了吧。

……

许是睡得太久了,那一晚纵使东华把她折腾得够呛,凤九也睡不着。于是,东华索性领着她去衔天泉泡澡。月色下,他们依偎在一起侃侃而谈,从前世聊到了今生再聊到了未来。

第二日晨起,东华便派重霖去青丘知会白家人,说他明日会领着凤九回娘家,且一切都要按照成婚后的习俗来。白家的狐狸倾巢而出,一日之内将散于四海八荒的亲戚全都请了来。而太晨宫中,凤九亲自下厨做了几道东华爱吃的小菜。饭桌上,还多了一盘紫薯饼。虽他们早已在阿兰若梦境里便圆了房,可这紫薯饼却是今日才吃到。东华不爱吃甜食,但他还是吃了两块。倒并非是拘泥于规矩,东华只是单纯觉得这紫薯饼味道还不错罢了。

今日滚滚坐在饭桌边埋头吃了两碗粥,只因她娘亲睡了太久,而太晨宫里的膳食又实在是不合他胃口。早膳过后,团子便来接他一同去神族学堂。虽滚滚比团子要小三百余岁,但却已经和他上同一个学堂。滚滚在读书方面的天赋简直令人发指,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有一个智商堪称变态的父君。在学堂,滚滚的佛理学和武备学是被迫免修的,因为没有夫子敢教他。但即便如此,也没能妨碍这个有着一头标志性银发的孩子轻轻松松地门门拿满分。凤九得知他在学业上的优异成绩后很是骄傲,她为自己没有拉低滚滚的智商而骄傲。

只有一点,凤九不太满意。她不过睡了七年,且只比东华多睡了一年,可她亲力亲为近两百年养大的滚滚却更喜欢他父君。听重霖说,这一年里东华经常会亲自接送滚滚上下学堂。也总能从太晨宫的库房里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上古兵器和法器给滚滚玩。不用上学的日子,父子俩就在中庭的桃林里练剑法,亦或是躺在芬陀利池边讨论佛法。累了的时候,便幻出棋盘杀上几局。凤九觉得东华还挺会当父君的。可让一个小孩子整日拿着上古兵器和法器当玩具,实在有些令人瘆得慌。且这么小的孩子佛理学便好到如此不讲道理的地步,不愧是变态的儿子。最后,她有点担心连宋,他和东华对弈的机会怕是不多了吧!

滚滚很是崇拜他的父君。只因在那六年里,重霖心领神会地将上古史册上东华帝君的战绩功德添油加醋地当做睡前故事夜夜说给他听。而在剩下的一年里,东华则让他亲眼见识到了他这个父君是个何等厉害的神仙。

翌日大早,凤九就被东华扰醒。他们青丘的狐狸,日子向来过得清闲。平日里想睡到什么时辰便睡到什么时辰,从来都是自然醒的。而从前东华也是任由她睡。且起得越晚,她那夫君便越满意。虽然他们成婚已有两百余年,已算不得是新婚。但今日却是婚后东华头一回领她回娘家。虽说青丘路途并不遥远,但也还是要花上些时辰。可凤九觉得这么早出发,即便到了青丘,他们白家的狐狸老小还不一定都起床了。抱着东华的胳膊,睡得迷迷糊糊的凤九一通撒娇。东华虽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神仙。

一个时辰后,紫衣尊神便仙气飘飘地出现在了青丘地界。白止领着众人在白家的狐狸洞外恭候多时。东华的事情,他们已经听折颜说了个大概,对于当初的误会也是深感愧疚。从不早起的狐狸们,这天竟在狐帝的鞭策下没有一个迟到的。姗姗来迟的反倒是这个在青丘辈分最小,但人人见了他都要行最大礼的东华帝君。

    “恭迎帝君多时!”白止上前一步作揖相迎。

身后的一众亲戚全都跟着行了礼,这场面哪里像是孙女婿领着媳妇回娘家!

    “送滚滚去学堂,耽搁了。”紫衣尊神淡淡答道。

白浅在心中默默地翻了白眼,难道她与夜华今早没有送团子去学堂!

行完礼的狐帝这才发现场面有些不太对劲。他朝帝君身后看了看,只有重霖和几个送礼仙官跟着。并未见到他那宝贝孙女的身影。

    “小九呢?”

两截尾端有着标志性白毛的红色狐狸尾巴恰在此时很不合时宜地从东华紫色的衣袖中滑了出来,众人看得皆是一愣。青丘悠远流长的历史上,还没有这样被新姑爷领回娘家的狐狸。东华倒是很淡定,另一只手轻轻一撩,便将那两条尾巴又塞了回去。

    “今日起得委实有些太早,小白还睡着。你先命人收拾间屋子,好让她再睡会。”

在场的成年狐狸们脑回路全部走歪,只有狐后浮箐还算反应及时。

    “屋子昨日就收拾好了,帝君请随我来。”

    “有劳狐后了。”

浮箐福了福身子,便领他去凤九原先的闺房。他们走在最前面,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亲戚。

    “本帝君送帝后回房,你们还要跟着?”

在白止的带领下,众人很识相地收了脚步。只浮箐引他去房间。

东华将衣袖中的红狐取出放在床榻上,掖好被子,又从墟鼎中幻出一套红色的衣裙。

    “小白不肯起,本帝君只好将她抱了来。待她起床后,遣个侍女伺候她梳头更衣。她是帝后,应梳凌云髻。”

    “帝君请放心。”

正堂里,气氛有些拘谨。狐狸洞的主人不敢入高座,所有亲戚分列两侧。不多时,紫衣尊神便气定神闲地步入正堂,理所应当地入了高座。侍女奉上了青丘最好的茶,但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其他人先退下,本帝君与狐帝有正事要谈。”

堂内原本立着的亲戚全都退到了洞外。他们是来看新女婿的,怎么就被赶了出来……几位辈分较高的长者面面相视,当年太子同小五成亲时也没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

挥手在洞口设下仙障,从不给任何人面子的东华帝君算是给足了白止颜面。

  “本帝君禅让君位前,将八荒中的五荒交于青丘管理,你可还记得本帝君当时说了什么?”

白止作揖,“臣自是不敢忘记帝君的嘱托。”

   “那你可有好好替本帝君看着那五荒?”

   “自是不敢懈怠。”

   “哦?”紫衣尊神严厉地看向他,宛如当年还在若川的时候,“连南荒的局势都调查不清楚,你确定不是在敷衍本帝君?”

白止当即跪了下来,“那次是臣听信谣言才误以为帝君负了小九,怒火攻心才说出那些混账话……臣知错了。”

    “你曾是本帝君座下大将,跟随本帝君征战四海八荒万年,你可曾想过你为何一直入不了主帐?”

    “是臣技艺不精……”

“白止,你可有见过本帝君听信传言贸然出兵?”

“从未有过。”白止狐帝已是大汗淋漓。

“那你可还记得当年若川大战后本帝君是如何处理内患的?”

“明察秋毫,毫不偏袒。”

“你违背军令私自领兵攻打魔都之事,本帝君可有与你计较?”

“帝君……”白止叩首,无颜以对,“臣不才,鲁莽又冲动,愧对帝君的重用。”

紫衣尊神起身走到他面前,“白止,本帝君将一众亲戚全都请了出去单独与你说这番话,你可知我的用意?”

“臣自当反省。”

“这四海八荒,青丘占了五荒。你是五荒五帝之尊,若为恶者利用,必乱天下安危。你好自为之!”

“臣谨遵教诲!”

挥手撤走仙障,东华落座,面色从容清悠。

“擦擦头上的汗,放轻松些。”紫衣尊神的声音遂拔高了些许,“帝后说她毕竟是东荒女君,日后也不好不理政事。但若久居太晨宫,怕是分身乏术。若狐帝没有别的意见,就尽快派人选址动工罢!”他随即从墟鼎里幻出张图纸,“这是帝后画的竹楼草图。日后本帝君怕是要经常回青丘住,还请狐帝多多担待!”

洞外的几个长辈听了一阵舒心,原本还担心这孙女婿地位太高不好相处。这不,听着还挺讲道理的嘛!

凤九一直睡到正午,等她慌慌张张地出现在亲戚们面前时,家宴已经开席。白奕看着自己的女儿,气得直摇头。凤九坐在东华身边后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一个劲地扒着碗里的白饭。

东华专心地挑着鱼刺,一筷一筷地往她碗里夹。

“光吃白饭怎能长脑子。”

凤九呛着了。紫衣尊神遂放下碗筷去拍她的背,

“吃这么快作甚,又没人与你抢饭吃。”复又一叹,“听你爹说,你至今族学都未毕业,难道从小都是吃着白饭长大的?”

此言一出,所有在夹菜的手都顿住了。白奕连忙将白浅面前的一盘排骨端到凤九跟前,先前还不太好看的脸色已然换成了一脸的溺爱,

“闺女,你平日最爱吃排骨了,今天放得离你有些远,爹给你拿近些!你难得回来一次,多吃点!”

白浅哀怨地看着那盘被端走的排骨很是不甘心,她也是难得回来一次。夜华凑到她耳边悄悄安慰,

“回去我给你做!”

凤九的头低得更低了,几乎都要埋进了碗里。东华看起来倒是很满意,接过盘子便拆起了肉骨头。

白浅看了看正在给凤九拆骨头的东华,又瞧了瞧正在给二嫂挑田螺肉的二哥。最后目光落定在了身边的自家夫君上,心里一阵酸。夜华不安地放下了碗筷,来回扫了一圈桌上的菜,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剥的。最后他瞄准了一盘白菜,下了手。

“浅浅,你爱吃菜叶,我帮你把菜梗去掉!”

……

第二日一早,连宋便摇着扇子来找东华下棋。听闻昨日这帝君带着帝后回了趟青丘娘家。依照传统,应当是要在娘家过夜。可重霖说他们是回太晨宫用的晚膳。连宋以为,东华此番一定是在青丘受了刁难,才连规矩都没顾上便匆匆回了九重天。神仙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事情都能碰上。谁又能想到,这天地间最为尊贵的东华帝君竟还有今天!

最近三殿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成玉不爱搭理他,每回见面还没说上话便被赞成了个浪荡公子。连宋甚是郁闷,博弈间不禁叹息连连。

“你又招惹成玉了?”

“这女人如老虎,我哪敢去招惹她!”连宋举着枚黑子犹豫不定,“最近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见面就夸我!”

“你定是做了什么事激了她。”

“这个我也想过,可我最近真是本分得很!连仙娥都不调戏了。”

连宋心里烦,瞧着这局面实在想不出什么招数,便随意落了一步。东华遂绞杀黑子一片。

“本帝君近日倒是知道天君要帮你物色个君后。那日殿上只有本帝君、天君、夜华和你大哥。夜华又是个惧内的,白浅定知道。”

连宋用扇子敲了敲胀痛的脑门,太阳穴凸凸地直发热。

“这世上有一种情劫,叫做你女人认为你移情了。”东华长叹,“本帝君那时没经验,吃了大亏。”

“不行,我得去和成玉解释解释!”说罢,连宋便要起身。

“你当真觉得这个时候能解释得清?”东华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请教帝君,如何方能化解此劫?”情场高手连宋三殿下竟也一时乱了方寸,胡乱地投了一个最不靠谱的医。

“无解。”黑子落下,胜负已定。“渡得过去,柳暗花明;渡不过去,万劫不复。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连宋看着棋盘上的惨淡,默了默。

“听闻昨日帝君带着帝后回娘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多住些时日!”

东华支起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早年听闻青丘择婿有三条标准。夜华条条中,还被为难了两百多年才抱得美人归。你这次去,那群狐狸没为难你吧!”

“他们为难本帝君做甚!”

连宋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猜他在青丘受了气,

“青丘的女婿不好当。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要是娶了凤九,是要唤夜华那小子一声姑父的。结果你不听劝。现在可好,竟成了个青丘辈分最小的。”

紫衣尊神看着他,也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他顿了顿,语气平平,声音清幽,“本帝君好像说过要收成玉做干女儿。”

调笑僵在了脸上,他遂摇起了扇子打哈哈,“没……没有!你定是记错了!”

东华嗯了一声,“是记错了,本帝君当时说的是干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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