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和人说起珍师大爷家有只狗跟绘绘长得像。
能有多像,还能身上黄白的狗都是绘绘?
有一天早上,我在大门口的小菜地看见一只黄白花纹的狗,埋头刨东西。我最近经常往那里扔甜瓜皮桃核。我喊了一声,他抬起头,真的跟绘绘一个样!就像绘绘又回来了。可是,他的眼神与我相遇,是看陌生人的神情,要是绘绘,眼神会很亲热,会摇尾巴。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叫他绘绘。他可能是绘绘的儿子或者孙子,身量一样大,腿不算长,肚子和背上是大片的黄色,脸简直一模一样眼睛自带眼线,耳朵永远直竖,特别精神,额头上一道四芒星状的白色,我无端觉得这四芒星形状应该叫“照夜白”,当然不是的,“照夜白”,应该是通体纯白的汗血宝马。
绘绘就是我家的汗血宝马,他的子孙自然应该被请进我家大门。我一边喊着“绘绘”,一边回家给他找吃的,吃了,他很自然地跟我回家,我把所有垃圾桶里的鸡骨头、肥肉都徒手翻出来,以前没有好好照顾绘绘临终,现在补偿给他的子孙,我就带着这种愧疚翻着。我爸也不知道哪个角落找出来吃的,顶着绘绘的脸,就是我家的家生子。
第二天七八点钟,小绘绘又来了,我把垃圾桶拿出去,请他吃自助。其中有块大的,他拖出大门,吃完了才进来。唉,如果是绘绘有好吃的,断不肯出门,一定会拖到西边棚子里,趴地上慢慢享用。
后来就成了习惯,儿子一起床就问:绘绘来了吗?绘绘很准时,八点前一定来报到,呆到九点,太阳热起来了,就不知道溜达去哪了,可能是回珍师大爷家了,那里才是他的家。
我也习惯了把吃剩的东西留起来,那天他来晚一会就很失落,不知道是我们驯化了狗,还是狗驯化了我们。爸爸妈妈都给他找好吃的,有次我妈把放在冰箱几天的一小碗猪头肉都给他了。如果没有狗,直接倒掉就是浪费,就是暴殄天物,天爷爷要降罪。但是放得稍微坏了点,倒给狗,就合情合理,不浪费。狗也是有些大用处在身上的,为农村人消化了很多放坏的食物,这样节俭的农村人就不会吃坏肠胃。
后来,小绘绘愿意我摸他的额头,他更温顺,从来不叫,来了就东瞧西逛,不乱翻东西,绕着院子溜达一圈就找个阴凉地方趴下,等我们投喂。绘绘的额头我不敢用手摸,可能那时候我太胆小了,有时候绘绘低眉顺眼朝我示好,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表示亲近,我也只敢用鞋底给他抓抓痒。绘绘一直是喜欢汪汪叫,很霸气,很警觉,看家很有责任心的狗,我有些敬重他。今天摸着小绘绘,也是弥补当年遗憾。
我要返回成都的那天上午,绘绘来的很早,我们所有人都翻遍了垃圾桶和冰箱,把能给他的食物都给了,我甚至偷偷拿了两个“古扎”。不是所有好的东西都能给狗吃,农村人和狗都有底线,把好好的食物大喇喇地扔给狗吃,天爷爷也会降罪。
我跟小绘绘说着悄悄话,请他经常过来看看家门口有没有坏人,帮我们看下家。从前,临走前我也会对绘绘说些话“绘绘你好好看家,来了坏人就使劲叫,帮着俺爸妈管好这个家,你是家里重要的成员,别乱跑出去叫人家抓你去了,冬天冷夏天热你一身毛夏天要找阴凉,冬天要避着风雪啊!”每次出门边跟他唠叨边哭。绘绘总是拿侧脸对着我,眼睛也不看我,好像在说“我平常就是这样看家的,还用你说!”
小绘绘,不知道听懂多少,我们出门后,他还是每天七点多报到,我爸都会喂他,七月十五上坟回来,还给了他一个包子——这完全是家生子的待遇了。以前家里穷,只有过年绘绘才能吃上一个包子,如今子孙享福了,跟人一样,一代一代的。
我们出门的第二天,妈妈也去打工了,又过了些天,爸爸也去打工了,小院子里石磨静立,南瓜爬秧,小麻雀在雨后的水湾里洗澡,大门紧闭,小绘绘还会每天七点来报到吗?
大概不会吧,他有自己的家,来几回,总是锁着门,就不会再期待了吧。小绘绘,明年见。绘绘,想你。
又想起那天我说:再养只狗吧,养只绘绘那个模样的。
妈说:过几年,俺不干活了,再养只也怪好。要是不干活了,就去他家(珍师大爷家)换了这只狗来,他家好几只。
爸说:养了出门没法治,死了怪疼慌。
心疼后半辈子,以后还是不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