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怀想】
爸、妈，我想你们了
文/张永刚
又是一年十月一，儿女坟头送寒衣。
我和大哥、二哥行走在看望爸妈的山路上。好久没有回来了，自从父母离世，故乡变成了他乡，回家只在一年三次的祭奠之日。
我走在最前面。秋阳暖暖的，秋风也温柔体贴，一点都不萧瑟。路边的野菊花正肆意地烂漫着，星星般的小黄花像妈妈的眼睛，凝望着我一路走来，不曾说一句话。“问篱边秋菊，知为谁开？”我懂的，妈妈，你是不是想你的儿子们了。你担心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你化作黄花朵朵，牵引他们回家……
“刚……”妈妈的声音穿过松林，隐隐约约……
那是叫我上学的声音吧——多少个早晨，天刚蒙蒙亮，你在我耳边小声地呼唤：“刚，快起床，上学了！”
那是叫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吧——多少个中午和黄昏，你站在门口，朝着贪玩忘了回家的我，长长地呼喊：“刚，回家吃饭了！”
那是等我放学，看到我的小身影在路口出现，给我安慰的声音吧——那时村里没老师，你怕耽误我上学，找关系托熟人让我去邻村东宅小学读书。于是，我一天四趟，行走在两村之间。秋天放学后，已近黄昏，瑟瑟的秋风摇曳着高大的玉米，蹂躏着饱满的谷子，鞭打着矮小的大豆；也吞噬着我幼小恐惧的心灵。我大声唱着自己的歌，快到村口，总能听见你远远叫我的声音：“刚……”，没有什么话语，只那一声，我便如小舟靠岸，踏实安然。
那是你卖糖葫芦回来，推开大门，习惯寻找我的声音吧——我们兄妹七个，你都拉扯大了。我上师范时，所做有的哥哥姐姐都已成家立室。那时，就剩你的晚儿了，妈。供我上学，你不想和哥哥姐姐们开口，快六十了，你还学做糖葫芦，走街串村地去叫卖。新年来了，你却更忙了，你说这个时候家长孩子都有钱，你要趁着这个好时机给你的晚儿多挣点学费。天下着雪，你却不肯停歇。夜幕来了，大门吱呀一声：“刚……”，那声轻唤，让我在雪夜里倍觉温暖。
那是你给我送包子时，进门叫我的声音吧——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在马村中学教书。永远忘不了那个早上，我刚端起碗准备吃饭——门帘掀起——“刚……”你叫道。接着便是从提兜里拿出刚蒸好的包子，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那也是你临走时心里呼唤我的声音吗，妈？可是，无论你怎么呼唤，你却发现，你的晚儿都没有应声。他以为你不会那么匆匆地离开，他以为你要等他放下课本，放下学生，回到家以后，你才要和他作最后的话别。可是……那一声“刚——”，我再也听不到了。
恍惚睡梦一般，那个声音消失了。前面还是崎岖小径，后面还是大哥二哥的闲谈。
走进坟地，荒草萋萋。那枯黄，那死灰，那呼呼的风声，让我倍觉凄凉。秋阳再暖，秋风再柔，也不敌岁月悠悠。
一辈子最爱田间地头的父母，他们终于回到了家。
冥币在烈火中燃烧，时而有些随风而逝。收到这大把大把的“钞票”，爸，你会高兴吗？
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帮着家里晒小麦。一不小心，一簸箕的麦粒洒了一地。“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随之而来。那是你第一次那么重地打我，你说我不知种地的辛苦，浪费粮食。
还记得结婚后，每次回家，我都会给你放点钱，你总是推三阻四，不肯接受。你总说够花了，怕我乱花钱，更怕我给你钱，回来和家人闹矛盾。
还记得你在家里小住，看到我每天回家都会从超市里买东西，你就说“精打细算，不如在家做饭”。我每天不重样给你做饭，你又说，吃饱就好了，何必那么讲究。每每有些剩饭，你总说，不敢倒掉，明天你吃。
还记得你病重之时，吃啥吐啥，为了夜里让你方便一点，我开了小夜灯给你照明。你总是虚弱地说，关了灯吧，你能看得见！
你说你不拖累儿女，你说如果你病重了就会绝食，最后你真的连水都不想喝了。
临走的那天，你和妈一样，都不肯等等我放下课本，放下学生，去聆听你最后的遗训。你是担心柔弱如你的晚儿会承受不了吗？你是看我没听你的劝说，孤身一人，不想见我吗？你是埋怨你最疼爱的儿子不在身边，故意躲我吗？爸……
冥币化尽。大哥二哥忙把祭品打开，散落在灰烬之中。
爸、妈，不要舍不得花啊……
爸、妈，不要舍不得吃啊……
爸、妈，我挺好的，近来虽然工作不顺，可是那都不是大问题。你们的晚儿很健康，也很幸福。不要担心我，你们都好好的。
“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带来不好的消息，告诉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看到这段话时，我正在给学生上阅读课。眼泪哗哗，情不自禁。我是没有根的花草了。有妈在家就在，有爸在家就在；没有爸妈，家在哪里？
爸、妈，明年清明我再来看你们……
午饭过后，身体疲倦，困意袭来……
仿佛是在老家的土炕，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翻身，就要滚下炕去，可是却有人把我向里推——我睁开眼——妈——是你？！
“有妈护着，你就掉不下去……”你微笑着看着我。
我也微笑着看着你——伸手把你的齐发拢到耳后。妈，你的皱纹又深了；妈，你的白发又多了。
妈，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微笑着，微笑着，微笑着……
忽然，妈妈不见了。
我一激灵醒来，只有我，躺在空荡荡的房间……
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心里止不住地呼唤——
爸、妈，我想你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