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陈蝶衣在段小楼的催促中做到了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性别转换。段小楼是清晰地懂得戏与现实的差别的,而陈蝶衣却是完全陷入不疯魔不成活的梦境之中,入戏太深的真虞姬和明晰戏和现实差异的假霸王又怎能做到相知相守呢?假霸王如何给真虞姬“她”所要的不差分秒的一辈子呢?母亲亲手切掉了他的六指,张公公凌辱了他,菊仙欺骗了他,四爷宵想着他,四儿背叛了他,相依为伴的师兄出卖了他。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爱,女人把他当男人,男人把他当女人。全世界都在戏弄他,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本是男儿郎的小豆子,还是那个妾为霸王亡的美人虞姬。即使离别十一年,他仍是自刎而死,虞姬不就是为霸王而死的么?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我们要成角儿,那得挨多少打啊?”看到小豆子挨打,感到这打没有尽头,既然梦不能成真,那就绳索一拉,只有去虚无的世界里找了,于是,小赖子,冰糖葫芦就成了小豆子迷失之后偶尔找回自己的清醒剂。在这个世界,不管生活在哪段时间轴,“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都是不变的道理。即便是痛苦难耐也是不得不承受的。
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张公公后来沦落成神志不清的卖烟老头,蝶衣和小楼只一眼便认出失势的他。人的威信地位大多都以时代为保障,以环境为载体的,不能紧跟时代潮流的人事注定会被淘汰。作恶者本身落败后想不起自己当年为非作歹,而他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却不会因为他的老化而在别人身上消逝,反而会因为人生阅历的增加而变得更加清楚。一个隐藏了多年的伤口,掀起衣服突然看到那沧桑的疤,以前的苦痛只会扑面而来。
袁四爷似乎是蝶衣的唯一知己,是剧中另一个为戏而痴的人,只一眼便知那把剑对蝶衣有重要意义,一份礼物便让所有权贵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他有修养,可以容忍小楼的尖酸挖讽,对能否得到的东西了如明镜;他懂戏,是远近闻名的戏霸,是可以毫不费力碾压段小楼的真霸王;他知蝶衣,是蝶衣的蓝颜知己,一对翎子便轻易解读出蝶衣的心声。然而,这样一个有权势有修养举止从容的人,仍逃不脱被历史的巨轮碾压死的悲惨命运。他一生都想站上戏台,只可惜,当他站上去时,面对的却是万人谩骂,至死都没有走完他所引以为傲的七步,他永远也成不了蝶衣心里的霸王。
菊仙有着小豆子母亲般泼辣果断的性子,她的母慈天性使她渐渐地理解怜惜蝶衣,她可以看着小楼低头,但不能容忍他当着所有人再次伤害蝶衣。她不怕什么,有胆魄有智慧说服袁四爷救蝶衣,为了救小楼,她许下远离的承诺。只可惜,她食言了,任凭世事如何剧变,蝶衣都只能在门外淋着雨看着他们两一起穿过风雨雷电,如何不让蝶衣对她心生恨意。勇敢如她,心里也是怕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站在高楼上,可下面没有你。”那窑姐永远是窑姐,不管世上的戏唱到什么年代,她终究是逃不脱她的命。真的跟她的梦一样,她死在了再没有他依靠的世界。妾本丝萝,愿托乔木,她要的本是一个护花的英雄。她把剑放在蝶衣面前,回以苍白一笑,她不怪蝶衣,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把红鞋子脱下悬梁而死,她不怨恨任何人。或许,来生,做一个良人不再是玻璃梦了吧。他选择了向生而死,她却选择了向死而生。
世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最是无情的数段小楼,而菊仙与蝶衣,恰恰是有情有义之人,叹只叹他错承了“她”和她的爱,却和他小名一样如石头般坚硬不惜人心。她们心目中的英雄,终究是向这个时代妥协了。连霸王都认输了,这京戏能不亡吗?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有希望呢?蝶衣几乎疯狂的嘶喊在烟雾中弥漫。那个动不动辄被批斗的年代,楚霸王不再能护虞姬周全,甚至狠心地亲手了结了虞姬的所有美好幻想,跪地求饶。人,都是善变的,随着环境,随着人,变脸只在一念之间。
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
奴把袈裟扯破,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
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夜深沉,独自卧,
起来时,独自坐。
有谁人,孤凄似我?
似这等,削发缘何?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